風語小說 > 鐵血殘明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年關
  “途遇闖塌天一部,騎營追斬賊寇九十七級,俘獲近千人多為廝養,我部陣亡十九,重傷十三員,輕傷四十一員,致文隨州官衙收押俘虜未獲回應,隨將廝養釋放,游騎偵獲闖塌天北遁,職部遂追攝八賊所部。”

  二十八日夜,龐雨在大帳收到了陳如烈的塘報。現在的中軍塘報一律由贊畫房收發,司吏謝召發親自送來。

  “陳如烈帶著一個新營伍,能把劉國能打跑還是不錯的,就是減員太多。”

  謝召發贊同道,“騎一總募兵滿員方三月,便長途行軍千里,路上免不了折損,現下已傷病陣亡減員三百余,尚要留兵護衛傷病及輜重,可戰者只余半數,若是再追幾百里再減半數,便只剩兩三百人可用,那八賊征戰已逾十年,最擅設伏圍打,下官怕陳如烈追得太急恐有閃失。”

  龐雨知道謝召發說的是實情,他還從未在陸地行軍這么遠,過了黃梅之后,路線逐漸往北深入,距離大江越來越遠,距離漢江又還很遠,無法利用水路。

  從黃梅到麻城是被寇的重災區,這個區域官兵力量薄弱,各股流寇來來往往,沿途滿目瘡痍,官道周邊幾乎不見人家,除了一些大的縣城,鄉鎮幾乎只剩斷壁殘垣,拿著銀子也買不到東西。

  他的大隊是跟著熊文燦一起行軍,遇到的城池倒不敢不開門,路上補充了兩次軍糧,但騎兵走在前面那么遠,又沒有文官同行,地方官是不會給好臉色的,城池不開是常態,自然補充不到米豆,傷病員也找不到地方安置,如果是城外的寺廟等處,還需要留兵護衛,會進一步減少作戰力量。

  龐雨沉吟片刻后道,“他們是騎兵,賊子沒那么好圍打,打仗畢竟不是比誰打得久。八賊是打了十年,八成是敗仗,陳如烈只打了三年了,但都是勝仗,騎兵就是要有敢于進攻的勁頭,不過你提醒也是對的。給陳如烈回令信,繼續追攝八賊,注意遠近偵防,扎營需固,若一司繼續減員,可再次縮減前鋒,若是少于兩百可就地休整。”

  謝召發記下后低聲道,“方才收到步兵第一總塘報,其直屬游騎旗隊今日在途中攔截一伙官差,是滇軍許名臣家丁,書手查驗所攜文書,內有呈熊大人申詳,提及八賊議撫條款,八賊自稱有馬兵七千步兵三千,愿剿賊自贖。”

  “他馬兵七千還會被左良玉打成這副模樣。”龐雨嗤的笑了一聲,“八賊在車馬河遭了重創,馬兵不會超過兩千,步兵就是些廝養,三萬也沒用。”

  謝召發要回話時,副官在外面道,“大人,熊大人帳下的郭先生來了,已經進了營門。”

  龐雨并不驚奇,這位郭先生是熊大人從廣東帶來的幕友,人十分干練,應該是熊文燦的心腹之一,此前何仙崖與他關系良好。

  謝召發低聲道,“屬下回避一下。”

  龐雨想想道,“恐怕跟那送來的信有關,你先留下。”

  說罷當先出了門在帳外迎接,郭先生來了見到龐雨,客氣的寒暄了幾句便進了帳中就坐。

  “勞動郭先生晚間親自來營中,是否有要事派遣。”

  “也不是什么要事。”郭先生客氣的道,“聽聞將軍所屬有一支馬軍,離宿松時見在,近日卻未見扎營,流賊帶馬無數,平賊不可缺了馬軍,熊總理著老夫來將軍處問問,不知此馬軍可去了他處,不要誤了平賊大事。”

  “郭先生明鑒,下官營中騎兵千總部擔任全軍先鋒,務要將前方攔路流賊蕩平,以免驚擾了熊大人的行程,大概比大隊早了一兩日,扎營確實不在一處,但斷不會誤了平賊。”

  “湖廣地方上來了消息,說有一支南直馬軍已到了麻城左近,此前不知是否便是將軍的馬軍,麻城距我等不止一兩日行程,那便不是咱們的人馬了,許是地方弄錯了。”

  龐雨聽得郭先生語氣與往日不同,仔細打量了一下,郭先生的神態誠懇,但少了些往日的親近。

  龐雨知道那表面的誠懇后面是有意味的,當下小心的道,“應當是如此,途中兵馬紛紛,地方弄錯了也是常事。”

  “兵馬紛紛,各地兵將亦如我等一般趕路,再有幾日便是年節了也不得休憩,為國征戰委實是辛苦。”郭先生望了一眼帳門外,“今年這雪下得當時,瑞雪兆豐年啊,前些年不旱則澇,百姓得個好天時不易,有了好天時還得有好世道,非得寇患止息,百姓才得安心耕種,一年到頭才能過得年關,好在皇上與本兵定下十面張網之策,平賊當在不遠矣,想來明年這天下百姓該有個喘息之時了。”

  “百姓何幸,遇到熊總理此般能臣,平賊有望了。”龐雨瞥了一眼郭先生,他試探著問道,“先生大才,不知可能預測,大約多久能平賊?”

  郭先生笑了笑道,“不瞞龐將軍,本兵上月上奏皇上,著督理撫道諸臣年前集兵畢,限期三月平賊,老夫以為應是如此。”

  龐雨心中閃過幾個念頭,但他沒想到朝廷真的會如此設定目標,剿餉雖然到了部分,但新征兵馬很多未齊,基本還是舊有兵馬,要三月平賊那現在就要展開,就這么大的范圍來說,是十分倉促的。

  郭先生頗有意味的看了看龐雨道,“龐將軍,自古剿賊平亂皆是剿撫并舉方能成功,一味打殺一味招撫皆不可取,但也當知,無論是剿平還是撫平,那也是平了,都是利國利民之事。”

  龐雨聽到此處,確定熊文燦是收到了湖廣的消息,知道騎兵在追攝八賊,郭先生來的意圖就很明確了。

  皇帝要三月平賊,無論龐雨覺得這目標是否合理,但就是切實的指標,由熊文燦背著,要在三個月內平息十年的賊亂,熊文燦壓力山大可以想見。對熊文燦來說,時間成了主要的壓力,在平賊的方式上,熊文燦會選擇對他自身最有利的那種。

  熊文燦急于破局,必定是得到了劉國能被陳如烈追打的消息,擔心的劉國能和八賊落荒而逃,斷了談判往來的消息,今日郭先生來的目的,就是要讓龐雨停止追剿,以免破壞了他招撫的大計。

  斟酌了片刻后龐雨道,“方才先生說剿撫并舉,下官甚為贊同,但此等老賊奸猾非常,非得讓他們感覺逃竄無望,或許邊剿邊談更好談條款。”

  郭先生眼神閃動了幾下,嘿嘿笑著道,“邊剿邊談如何可取信于人,自然便成了獨重剿,龐將軍可敢擔保,三月之內能將所有賊營一并剿滅了?”

  “下官這里有個淺見,若是最強的被剿滅了,其余的便自覺只剩招撫一途可走。”

  “先時有王嘉胤,其后紫金梁,再之后便有高迎祥,這些都是最強的,打殺干凈之后,未曾見余賊群來就撫。最強的營頭若是滅了,原來的次強便成了最強,勢頭反而更盛,收了兵馬愈演愈烈。”郭先生停頓一下,“熊總理在福建、兩廣多年,所以能復東南一方平安,便因屢得招撫之利,招撫的便是那最強的賊首,余賊才會效仿。”

  “先生明鑒,那流賊與海賊還是稍有些不同,尤其這最強之賊,已多次以就撫逃脫困境,多次牽連招撫各官落罪,下官擔憂此賊又是故伎重施。”

  “那剿賊不力,各官牽連落罪可又少了?”

  龐雨一時語塞,郭先生平靜的道,“皇上克期三月平賊,若是三月不能平,這罪責熊大人也不會一人擔的。”

  聽到這話,龐雨知道熊文燦在克期平寇的壓力下已經做出了選擇,只是現在還在談判中,流寇的信用不佳,一切落定之前,熊文燦還不敢明令龐雨不許追剿流寇,需要龐雨體會他的意思。

  但龐雨不是以前的小班頭,軍隊在他控制中,即便熊文燦在向他施加壓力,但是否切實執行這個隱晦的命令,仍是有很大空間的。他對于剿滅八賊并非只有私仇,這些巨賊為禍最烈,湖廣和四川都是糧食重地,也是重要的消費市場,如果八賊將兩地糜爛,大江中游的商業價值將大為下降,對他的布局是十分不利的。而如果八賊真的投降了,他在湖廣就失去價值,甚至沒有駐軍的理由,同樣不利于他的布局。

  龐雨想了一下措辭,正要開口時郭先生卻又道,“還有一事要告知龐將軍,蕪湖的事有眉目了,熊大人在其中頗費心力,只因是龐將軍所托,才用了情面去辦的。”

  龐雨抬眼看了看郭先生,“謝過熊大人高義,大人和先生既有方略,下官無不遵從。剿撫并舉極為恰當,大人定然能一舉平定賊患,但下官方才所言,此等巨賊極端奸猾,多次撫而復叛,楊總督、陳總督皆因此獲罪,平賊之后仍需重兵威懾方可保長久太平,總需多駐防些時日,錢糧靠陸路難以補給,若是水營能在湖廣早些找個泊地,對平賊震賊當大有裨益。”

  龐雨話中提到了兩個總督,分別是楊鶴和陳奇瑜,皆是因撫局失敗而免官獲罪,郭先生似乎聽進去了這個道理,“此事曾有前議,未知將軍覺得駐泊何處更利平賊?”

  “武昌江河交匯,當可支應四方。”

  郭先生并未流露出多余的神色,他對龐雨想駐泊水師的目的不感興趣,在安慶多少聽說過龐雨在南京的生意,猜測不外乎是要在武昌開張賭檔娼寮、販賣私鹽之類。

  “只要是有利平賊的,熊大人定然也是贊同的,但總是要費力去辦的。熊大人殫精竭慮,龐將軍也是為國操勞,無論為國為己,就是要個好著落,龐將軍是明白人,應該都是明白的。”

  “謝過先生提點。”

  雙方已經達成了協議,郭先生站起身看著帳外,“這年關啊,年年都要過,年年都有人說難,但這么多年也沒見哪次沒過去的,今年仍是如此吧。”

  他說罷便走出帳外,龐雨從副官那里接過一張銀票,悄悄遞到郭先生袖中,郭先生沒有推辭,也未多作表示,龐雨帶著謝召發一路送到營門,目送郭先生的馬車離開。

  龐雨偏頭對謝召發問道,“謝贊畫,你覺得熊大人是怎生打算的。”

  “這小人說不好。”

  “你是贊畫司吏,說不好也要說。”

  謝召發抓抓脖子,好一會之后才道,“熊大人頗為急迫,看陳如烈報來的行程,八賊和闖塌天都走得甚慢,不像逃命的樣子,甚至八賊還在往襄陽走,必是在與熊大人書信往來談條款,等熊大人到達襄陽就能定下。熊大人恐怕就是一門心思要招撫了,所謂剿撫并舉只是說給兵部聽的。”

  龐雨嘆口氣,瞇眼片刻后道,“十面張網弄成了這般,那你覺得咱們該不該繼續追剿八賊。”

  謝召發小心的道,“那得看大人是為何來湖廣。”

  郭先生一隊的燈籠逐漸遠去,夜空中飄著小雪,營門前的黃紙鐵絲燈籠發出昏黃的光暈,標識禁止出入的長條狀豹尾旗隨風飄動,在燈籠前不停來回,讓龐雨的臉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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