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七十六章 拳有龍鳴
  藥寮中的老郎中,今日無端請云仲飲茶。

  按說老郎中自云仲蘇醒以來診脈次數極多,但到頭同樣是沒診出個究竟,于是就再無甚舉動,畢竟冬時未過,染病者數目每日增添許多,故而忙碌之中,著實顧不得同云仲多閑談幾句,而后者自從醒轉之后,少言寡語,最常做的事就是盤坐屋外觀枯木,僅是與沒走成的道童和李扶安有極短的幾句交談,而后就自行顧著觀瞧趙梓陽留下的數封長信,連同無論走到何處都要揣在腰間的幾卷書,除此之外,少有動靜。

  不過此舉卻是使得李扶安與道童兩人狐疑不已。憑李扶安想來,趙梓陽前兩次下南公山時,隨身皆要帶上幾卷兵書,乃是不知何年吳大劍仙從別處坑蒙來的書卷,雖在大多人瞧來壓根不算金貴,但在見識極高之人眼中,怕是千金難換,而又因成書時距當世甚遠,語句生澀圖字偏僻,即使趙梓陽閑來無事苦讀,且早已同自家大師兄多加請教,研讀照舊相當緩慢,但與李扶安偶然閑聊時節,雖仍未脫開紙上談兵,排兵布陣與見識卻已不淺,連年平之都驚異于趙梓陽精熟于沙場事,尤擅統兵。開卷有益,無事時節翻書乃是好事,而眼下的云仲渾身上下無處不令人覺出古怪來,何況一位從來都是江湖中人的劍客,從來都不曾將心思放到所謂沙場戰事上,而今不再端詳門外老樹,反倒每日捧書靜觀,自然更覺狐疑。

  云仲前來應邀時,郎中已是將茶湯煮沸,青綠茶湯落于杯盞之中,遞到云仲眼前時,竟絲毫不晃。

  “老伯這般年紀手腕尚如此穩當,著實不易。”云仲也不過度客套,接過茶盞,并不急于去飲,抬左手緩緩壓到右腕紅繩上,坦然看向對坐的老郎中。

  “年少時候難以靜心學醫,故而耗過數載時日習武,當然說不上身手有多高明,好在手腕力氣直到老邁時仍未消減太多,好處卻不少,替人醫傷時兩手穩固,不至于出太大差錯,可眼神還是比不得當年。”向來眉眼平和的老郎中難得有些感慨,朝云仲伸出一掌請茶,待到云仲淺飲過后,再自行飲茶。

  藥寮后院處乃是老郎中居所,雖是另開過處院落,但庭院不大,方方正正約有十來步寬長,擺設更是極少,乃是四水歸堂的排布,只是比起那等家中殷實的人家,這等四水歸堂寒酸得緊,連飛檐瓦片都是破損許多,卻許多年頭沒更換過。云仲問起時,老郎中卻只是搖頭道,此地距邊關極近,但算不上是那等商賈處處得見的富庶地,平日所需藥材除自行去往深山當中采摘,需從別處購得,郎中不愿多取銀錢,乃至有不少親手采來的草藥僅取兩三枚銅錢的價錢,饒是如此,照舊有許多窮苦人請不起郎中,或是不到走投無路病入膏肓就舍不得銀錢,既是如此,郎中就時常不收取銀錢上門,并無有多少閑暇銀錢。

  所以今日茶湯,其實并不好喝。

  “天下死于無可醫治病癥的,大概并不多,死于無錢治病的最多,”郎中似乎不愿多言這等事,神采收攏,“奈何我也不過是個窮郎中,有心多救人于水火,可惜能耐就這么大,所以只能盡力而為。”

  云仲從始至終都平靜飲茶,接連飲過三杯茶水,起身告辭,只剩郎中注視著對座桌上放著的空蕩杯盞,深深嘆氣。

  藥寮外巷子當中,正午時節往往有兩三孩童要前來玩耍,衣裳打扮皆不是什么富庶人家,至于城中那些位富庶人家孩童手頭時常更迭不斷的把玩物件,尋常人家孩童向來是只能遠觀,所以玩耍時候很是簡單,幾捧冬時未化積雪,兩三只夏時小蟲,就足夠這兩三孩童把玩上整整一日,待到第二日又是很快找尋到旁的有意思的玩法,樂此不疲。而冬時則是最容易玩鬧,兩三枚積雪團來回飛舞幾回,不知不覺就是一日。今兒正午過后,幾位孩童又是前來,但出于最高的孩童同最矮的孩童無端吵嚷起來,愈演愈烈,故而雪團飛舞的時節,就更是添上幾分力,打到兩人身上的時節,很是生疼。

  但很快雪團就停將下來,有個瘦高留須的男子立在孩童中,四下打量幾眼,卻并沒有離去的意思。

  來人實在過于瘦弱,以至于瘦弱得有些可憐,但雙肩很寬,穿裹身灰斗篷,鬢發披散。

  “我說老頭子,干嘛擋路?趕緊去別處安生,礙眼得緊。”身量最高的孩童瞧見這瘦高男子無端立身巷子之中,很是心頭不耐煩,連連揮手,雪團卻是不短,趁這等功夫已是接連砸到先前起紛爭的孩童身上臉上,后者面皮已然見青,卻是忍住哭聲繼續跪在地上,團起雪團還手。

  瘦高男子也不動怒,徑直走到矮小些的孩童身側,開口低聲說過些什么,隨后揚長而去,再沒回頭看一眼。場中其余幾個孩童皆有些困惑,平日里這巷子從來無人走動,更何況是條死路,這瘦高中年人究竟是從何處來的,誰也沒想明白,但始終是孩童心性不曾有人細想,旋即雪球又是來回飛舞,直到那位矮小孩童將一塊棱角尖銳的石頭裹在雪團當中,玩鬧聲響才戛然而止。那雪團中包裹的石塊棱角,不偏不倚撞在那位身量最高的孩童額角,霎時間躺倒下來,只是略微顫動兩下,就再無聲響,哪怕周遭孩童察覺出異樣上前拍打攙扶,不消片刻已是渾身冰涼。

  “玩鬧就要好生玩鬧,這才有意思。”巷子外遲遲未動的男子又裹了裹斗篷,瞧瞧四下無人,一步踏上處人家屋檐,單腳站立,在風雪里穩穩站住,向不遠處藥寮看去。

  前幾日時,此地曾有好大動靜,驚動原本尚在百里外的瘦高中年男子,無論怎么掐算也不知此地究竟出了位何等的人物,只是那股叫人悚然的氣勢實在驚人,如今總算能有一觀。

  出郎中居住的小宅時,云仲就覺得這后院里頭滋味有些不對,本來道童已將符箓盡數遣去四周鎮住藥寮,此番卻是盡數撤去,半張符箓也不復現,李扶安仍在后院飲酒,但酒壇旁立著一柄槍一口刀,刀光照雪,槍芒涂銀。

  “喝兩口?”李扶安笑笑,但云仲還是無甚神情,緩緩搖頭。

  話音落時,身后有道童身形浮現,兩掌朝云仲右腕處抓去,在道童身后有百余符箓一時盡數燃起,不知替道童雙掌增添起幾分力道,只是抓向白衣云仲手腕時,道童足尖處的石板細紋遍布,雙掌有風雷聲,而這僅是外泄的分毫力道。飲酒的李扶安同樣抄刀槍逼近,一槍朝云仲肋下挑來,左手刀同樣奔云仲右腕而去,總是三境修為,即使比不得如今的趙梓陽,氣勢力道,照舊不差。

  而這突兀截殺,僅有須臾空隙,在這空隙顯露時,白衣之人右手紅繩驟然化成條赤龍,盤繞渾身一周,唯有金鐵聲交錯,不費吹灰之力震退李扶安雙手刀槍,鎮退道童雙掌,連同身后齊齊祭出的百張符箓,也一并變為飛灰,再無半點威勢顯現。僅僅是赤龍繞身一周,李扶安手中長槍槍頭碎裂,震出百步開外,牢牢嵌進屋舍墻壁當中,左手刀僅余刀柄,猛然吐出口鮮血倒飛數步,渾身劇顫跪到積雪當中,道童口鼻溢出血水,十指血肉模糊,但尚能撐住身形不退,卻再難有動作,連周身乍現滾雷亦被赤龍身軀震散。

  憑道童與李扶安襲殺,即使云仲身在三境,照舊難敵,可如今卻是一合都未曾撐住,兩兩潰敗。

  “郎中請我飲茶前兩日曾替我診脈,但與往常不同之處,是在我雙手手腕處埋進條細線,今日這茶湯里頭滋味亦是有些古怪,可是如何說來,都曾搭救我性命,無論如何都不好出手相對,更莫說不是修行人,倒是兩位好像始終對在下有些敵意,不知為何?”

  轉過身來,云仲還是神情平靜乃至很是木訥,看向很是狼狽的道童。

  “我曾與你說過,我便是我,即使覺得不能同路,又是何苦,道門中人我一向敬重,但從沒聽說道門中人奉行趕盡殺絕四字。”

  說罷云仲不曾收回赤龍,而是一步邁到郎中跟前,平視郎中許久,后者始終不曾抬頭,只是低眉。

  最終云仲又一步回到院落之中,半點煙火氣也無,悠然走到堂前,推開藥寮前門,肩頭上伏著的赤龍繞藥寮一周,而后再度歸返。

  今日風雪還是不小,誰都知道月黑風高時好殺人,但其實風雪時候同樣也適宜動手,因風雪勢大,尸首藏于風雪里足能埋藏好一陣,血水落在積雪中,也很快能被新雪遮擋,可來人似乎還是有點看不起旁人,見不得旁人能耐高過自己。

  道童剛才的掌法很好,讓云仲想起以前好像學過一門拳術,現在看來不是很高,不過好在可堪一用。

  于是白衣的劍客握起五指,邁步時打出一拳,打拳時站在藥寮門前,拳到時在瘦高中年人面門,一瞬步走幾十丈,拳也走幾十丈,停于半空之中,一拳將那人鑲入街心,轟響聲慢了一瞬,呼嘯而去。

  拳打有赤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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