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屋檐盡頭,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掛在天幕之上,壯闊景象讓人不禁胸中寬闊。
于長安看日出,就孟凡個人而言,確實要勝過隴右之地。
隨后,在道觀吃了兩塊糕點,到街邊又喝了一碗肉羹,仍舊是那襲道袍,他直接去了皇城太史局。
大將軍是虛銜,不可能真去統兵,就像周王和相王,他們不僅沒有大將軍官職在身,還是數州都督,結果不還是都在帝都享樂。
就算想去,皇帝和朝廷都不肯。
不過,孟凡確實是榮升了,一到官署,就有人追問何時舉辦燒尾宴。
像大將軍這種,就差再來個國公頭銜,便徹徹底底位極人臣的職位,按照規矩,得專門宴請二圣。
當然,也需要款待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以及文武同僚。
一般來說,都是在自家府邸舉辦,但若是自詡風流,可以在平康坊里請名妓幫忙操辦一番,吃喝用度絕對能跟得上檔次,就是面子上過不去。
反正孟凡沒有這種打算。
不過,道觀這種清凈之地,同樣不宜被打擾。
無奈之下,擺在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條:買房。
剛好昨日圣旨中除了封賞官職以外,還有各種貴重之物賞賜。
喬遷之喜和燒尾宴一起辦就好。
帝都。
房價自然不會便宜,但不挑地方,想要買房也談不上艱難。
城北,寸土寸金之地。
因為長安城兩極分化,城北靠近宮廷衙門以及東西兩市,治安好不說,還格外繁華。
城南談不上凄清,但也沒那么熱鬧,朝廷一直有聲音,可以嘗試在城南也建立一個市場,也許能促進平衡。但那邊大多是破落戶,很難將其盤活,故而該提議一直被擱置,只能等待后世帝王進行嘗試。
既然有錢,那就買在城北。
說實話,越富貴看房就越簡單,至少在唐朝這個道理完全行得通。
宰相府邸。
先過烏頭門,走進去很遠才到飛檐重樓的正門,外面擺放著一排排戟架,足夠住下上千人,且不嫌擁擠。
畢竟,宰相已經是作為臣子的了,連帶著仆人、雇工、護衛,就超過千人,這還沒算是來打秋風蹭飯的窮親戚、舊識、同鄉。
而府邸豪華歸豪華,也確實難以賣出,因為禮法在那里擺著。
占地且不說,就是擺放在外的戟架就有講究,唯有三品以上大官和王公貴族才可以如此安排。
此外,朝廷不允許住宅性質的院落,將正門直接開在大街上,唯有達官貴人例外。
正因為如此,豪宅很難賣出,真有大商人斥巨資將之買下,必須立刻把壯觀威嚴的門樓、外墻、正堂之類的建筑悉數給拆掉。
而這些,僅僅是個開始。
占地如此廣袤的府邸,要進行切割,只保留部分自住,其它要么出租,要么賣給旁人同住。….由于燒尾宴可能會來很多人的緣故,孟凡花了五千貫買下,價格遠低于市場價,但也談不上撿漏。
這是宰相上官儀的府邸,他早就在十幾年前就被抄家滅門了,上官婉兒是其孫女。
有這么一重因素在,旁人避之不及的兇宅,道長付錢更加痛快了。
根據同僚們的提示,向宮內發了邀請,隨后是關系較好的二王,先前在城外迎接自己的那些大臣……
規格很高。
但這件事情上,確實沒有花太多錢,李顯和李旦盛情難卻,直接將王府下人派來幫忙,所以菜肴做得格外精細,每桌有菜五十八道,可謂珍饈滿席。
有冷盤,如吳興連帶鲊;
有燒烤,如紅羊枝杖、光明蝦炙;
此外,湯羹、甜品、面點悉數俱全,其中菜品的名稱頗為引人遐思。
如白龍,即鱖魚絲;雪嬰兒,是蛙肉裹豆粉下火鍋;御黃王母飯是肉、雞蛋等做的蓋澆飯……
席間,除了太史局同僚,其它不認識的官員也熱情祝賀,相約要登門送禮,此等氛圍,孟凡又不是沒情商,當然沒有推辭,到時候再宴席就是。
達官貴人在長安的生活便是如此,日日酒肉,夜夜美人歌舞。
敬酒之人、拍馬之人陸續上來,杯盞交錯之際,孟凡展示了什么叫海量,反倒是旁人喝得渾渾噩噩。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宴席天皇未至,但太子和二王帶著宮中女卷而來,專門用簾幕擋著。
另外,不知為何,姑母武則天雖然沒來,但卻將在京的武家子弟悉數派來,什么武承嗣和武三思,全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廢物、小人……
等宴飲結束后,又開始搭臺子,有給人取樂的表演看。
身為東道主,孟凡挺想離場,但大家興致都很高,他也不好就這么走了,只得坐在那兒,一邊喝著清茶吃糕點,一邊等待看戲。
十六國時期,后趙石勒因一任參軍的官員貪污,故而,命一藝人扮成參軍,另一藝人從旁戲弄,由此衍伸出現代相聲表演的雛形。
孟凡抬頭看時,只見臺子正中坐著一個儒服文士模樣的男人,另外一個穿道袍,卻沒有任何氣質可言的男人坐在角落里。
這一瞧,倒不覺得有什么新奇,只是擔心里面的花樣可能整出幺蛾子,但轉念一想,這是武家子弟所安排,他們再坑,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蠢吧。
一旁,相王李旦很內行似的說道:“這應當是《三教論衡》,新出的戲,聽說很好笑,最近風靡長安城,孤才有所耳聞,表兄這邊就開始表演了。”
三教?
這個孟凡清楚,外來的佛教與儒、道兩家在學說及行事方面進行論爭,歷史上持續了近千年。
如此嚴肅的事情,講笑話?
突然,只聽得坐在角落里,那個道士扮相的人開口了。….他問道:“先生既言博通三教,釋迦如來是何人?”
文士對道:“婦人。”
道人驚詫:“何也?”
文士澹定端坐,道:“《金剛經》云:敷座而座。或非婦人,何煩夫坐然后兒坐也。”
頓時,賓客哄堂大笑。
臺上角落里的假道人又問:
“太上老君何人?”
文士道:“亦婦人也。”
假道人裝出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卻聽得文士又言:
“《道德經》云:吾有大患,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倘非為婦人,何患于有娠乎?”
就這么耍嘴皮子?
曲解圣人言論?
說實話,孟凡有些厭惡臺上這兩個說相聲的敗類了。
結果卻沒成想,表演尚未結束,那假道人似乎忘記了不快,被那番言論所折服,又問道:
“文宣王(孔子)何人也?”
“婦人也。”
“何以知之?”
“《論語》云: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向非婦人,待嫁奚為?”
兩個低賤伶人在臺子上調侃佛道儒三教圣賢,逗得大部分人哈哈直笑。
孟凡這個東道主坐反而不上不下,他一個正兒八經的茅山道人,這會兒聽伶人調侃道家始祖,自然怒不可遏,想要罵人卻又顧及周遭之人。
得虧太史局那幫儒道兼修的同僚怒而起身,痛斥伶人輕薄禮制及圣人,替孟凡出了口氣。
隨后,目光投向武氏子弟。
有意為之?
還是真蠢?
最終,孟凡有了答桉。
怪不得未來只能得意一時,全是些臭魚爛蝦,大家初次相見,就安排這么一出,給上眼藥?!
有一說一,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過這些家伙。
最終,所有演參軍戲的人被聯手罵下臺去,其中有信奉老莊思想的文人,也有正經儒家子弟。
“佛者日也,道者月也,儒五星也。”
就孟凡所知,這是隋朝人對三教的認知,日月星皆不可替,所以三教各有優劣,誰也無法占有獨尊一統的地位。
而到了唐朝,道家成了國教,歷代皇帝都格外重視。如唐太宗曾下詔書說:“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稱號,宜在佛前。”
今上在位時,又尊奉老子為元老皇帝。
故而,圣賢怎會跟婦人聯系在一起,戲班子就不怕抄家滅門嗎?
但轉念一想,誰會跟低賤戲子計較太多,罵下臺就好了,以免有自降身份之嫌。
過得一會兒,文人還不散去,就著東道主提供的茶水,竟然開始爭論起來了,估摸著罵人沒罵過癮,便開始分作兩幫爭論。
話題很經典——華夷之辯。
自漢朝就有此爭了,故而更容易旁征博引,談著談著,開始談及朝廷對隴右各族應當施以何種國策。
這個時代有水準的文人大多都有官職爵位在身,皆為朝廷都極力拉攏的人才,所以今日爭論所產生的影響力其實非常廣泛,確實可以傳入政事堂,乃至禁宮之中。….孟凡自然沒有參與,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這般文人各種引經據典。
什么叫皓首窮經?
相比之下,道長這方面的文化修養實在不夠,但他能夠聽懂,并有自己的想法就好。
就情況而言,如今的唐朝強漢思想居多,民族自尊心很強,誰敢侵犯國土,就必須重拳出擊,絕不打什么嘴炮。
其中,不乏耄耋之年的老先生。
有時候,孟凡都覺得給他們一把橫刀,恐怕真敢殺敵。
奈何只有文官對此感興趣,討論得不亦樂乎,而皇親、禁軍將校、世襲貴族大多于典籍不甚精通,只覺索然無味,一一請辭。
……
時間飛逝。
隴右爆發戰事。
雖說孟凡并沒有被派過去,但戰事卻進展順利,捷報頻頻傳入朝中,東宮笑聲就沒有斷過。
等到了初秋,婁師德作為使者,與吐蕃將領論贊婆會于赤嶺日月山。
婁師德宣揚唐朝威信,陳述利害,經過一系列失敗,吐蕃既敬畏又心悅誠服,最終放棄了對吐谷渾的掌控,未來二十年不會再對西域動心思。
期間,有死灰復燃趨勢的突厥人也收起獠牙,重新變得乖順起來。
西域諸王也派新一批使者,帶著各種奇珍異寶前往長安。
而婁師德因功被升任殿中侍御史,河源軍司馬,兼管屯田事,朝著未來的出將入相邁出一步。
本以為沒自己什么事了,沒想到燕國公卻在回京面圣以后,第一時間來訪,既講述戰事經過,也為送禮而來。
孟凡怔怔看著手中很普通的紫盒子,里面東西一點也不廉價,由千萬顆小小的赤金組成的項鏈,中間有一枚紅火寶石。
陽光下,它根本不像是死物,而是活過來的火焰,正在攢動……
細看之下,會發現并不是因為反射陽光的緣故,才呈現出像是在燃燒的姿態,而是與本源相關。
更直白來說,為天然法器,規格很高,至少孟凡無法祭煉出陽氣如此濃郁的寶物。
起初,他想客套一番。
而燕國公直接說,金銀珠寶他們都有,當時搶到就平分了,這個東西看起來最珍貴,一直為自己保留。
話都到這個份上了,再推脫也沒什么意義,顯得矯情,孟凡選擇欣然收下。
見狀,燕國公同樣喜笑顏開。
……
歷史車輪滾滾向前。
弘道元年,天皇李治病逝于妻子最喜愛的東都,享年五十六歲。
除卻稍晚頒布的遺詔以外,便是改元詔書,講述了自己繼位三十四年來的一些遺憾,希望內外百官能夠體會道家真意,崇尚節儉質樸——
憑大道而開元,共普天而更始。
同時,大赦天下。
李治很重視這道詔書,想要親自登上宮門宣讀,奈何身體太過虛弱,只能將一些百姓請到宮內,命近臣代替自己宣讀。….“民庶喜否?”
“百姓蒙赦,無不感悅!”
“蒼生雖喜,我命危篤。天地神祇若延吾一兩月之命,得還長安,死亦無憾!”
是夜,駕崩于貞觀殿。
《大帝遺詔》為:“皇太子賢……早著天人之范,夙表皇帝之器。凡百王公卿左,各竭乃誠,敬保元子,克隆大業。光我七百之基,副斯億兆之愿。
既終之后,七日便殯。天下至大,宗社至重,執契承桃,不可暫曠。皇太子可于樞前即皇帝位。”
太子李賢依遺詔在六日即位于柩前,第七天——十二月十一日——正式受冊位為帝。
大唐高祖和太宗兩位先帝,死前都遺命繼位者在柩前即位、并皆以“軍國大事,不得停闕;尋常閑務,任之有司”為言,表示大事處分事關君權,必由已成年的嗣皇帝來親自處理,不可旁落他人之手。
對于天后,若朝廷遇到無法決斷的軍國要事,才可憑太后身份兼決大事,若是外廷可以解決,太后就無法插手。
顯然,經過六七年歷練的李賢不需要后宮干政,他羽翼已豐,且名正言順,于國于民皆有功績。
沒人知曉太史令孟九如何時消失。
反正,隨著他離開沒幾日,過去不斷散播箴言的明崇儼在府中暴斃而亡,太子心頭大患被除。
再之后,各地陸續出現神仙懷抱玄貓顯靈的傳言,不斷有真人觀立下。
而李賢繼承大統以后,第一道旨意就是召見茅山真人,加封護國二字。
可惜,自始自終都沒有人應詔,派往茅山的特使如愿踏入其中,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久而久之,飛升天界之言逐漸被朝野上下所認可,只能命令各州擴建真人觀,并時時獻上貢品。
只不過,真人觀內的神像旁,必須供奉一名妙齡女子,兩人并肩而立。
……
又一年上元佳節。
最受太后與今上寵愛的太平公主上奏:“先帝許妾舍家,今仍叨主第,食租賦,誠愿去公主號,罷邑司,歸之王府。”
這么喜慶的日子,身為妹妹卻說這話,皇帝會怎么想?
“不準。”
早就步入中年的李賢言簡意賅,心中很是無奈,他已經如此縱容幺妹了,很早就命令大唐境內所有真人觀必須立兩尊像,致使民間千萬百姓均認為神像為夫妻。
不過,太平并沒有退卻,似乎想在今日把事情定下來,擲地有聲道:
“妾,太宗之孫,高宗之女,陛下之女弟,于天下不為賤,何必名系主號、資湯沐,然后為貴?請入數百家之產,延十年之命。”
這一次,李賢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隨你去吧。”
“上官婉兒跟著一起。”
“往后不愿意修道了,再回公主府,你永遠是我大唐最尊貴、.最受寵的公主,去看看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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