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氣息漸漸降臨了鄯州，如今湟水的冰雪正在凝結，孟凡想這時候的長安恐怕也是雪花飄飄了吧。
不過，隴右這邊的冬天不僅要比關內還漫長，也更加寒冷。
而各級官員都在忙碌著自己的事，準備著開春以后的主動進攻，比如囤積糧草、開采石料。
唯獨出了一個閑人，孟凡不管天氣有多寒冷，亦或炎熱，始終是一件寬大道袍，今日一早吃了朝食，便準備動身回京。
當一切都收拾妥當以后，天才剛蒙蒙亮，東邊一片魚肚子般的顏色。
為了他能夠路上舒服點，當地刺史特意給準備一架上等馬車，本想著安排仆人與護衛，當即被勸住。
就這樣，道長一人踏上了回長安的旅途，正所謂千里隴右道，路遙方可知車力，這木質四輪車真要是能挺到京城，沒有被磨損壞，那真叫質量好。
城口。
燕國公、黑齒常之等，還有鄯州各級官員派出比較清閑的代表，竟然特意來送孟凡回京。
畢竟數九隆冬，根本不適合用兵，邊塞徹底進入平靜期，
此外，大家伙也知道他跟二圣關系匪淺，如今立下不世之功，自然得早早回去接受封賞。
“各位勞神，若是條件允許，貧道會來參加接下來的戰事。”
“如此，最好不過。”
“九如兄不必太過掛懷，如今石城已經落入吾等之手，又有毒火球此等利器，定叫吐蕃人哭爹喊娘。”
聽著王孝杰爽朗的笑聲，孟凡反而表情一肅，叮囑不可輕敵，莫要忘記昔年薛仁貴大非川之敗。
提到此事，又不禁找上燕國公，叮囑永遠不要把期望寄托在只會舞文弄墨的大總管身上——
遇到危險來臨，他絕對會率先逃跑，先鋒遭遇險境，他必然退又不退、戰又不戰，最終致使戰局走向糜爛。
對此，燕國公李謹行鄭重點頭，孟凡身為軍師，長期跟李敬玄打交道，顯然已經將其給徹底摸透。
正因為如此，確實不得不防。
叮囑完一切以后，孟凡揮了揮韁繩，道：“多謝各位相送，請留步。”
黑科技，毒火球。
拿下石城，占據地利，可以逸待勞。
此外，吐谷渾慕容一族汗王是親唐派，舉著這桿大旗，再配合唐軍的兵威，聯軍規模只會越來越多，而他們再無能，那也是經過訓練，熟悉當地環境。
心中思忖片刻，孟凡徹底不再去多想，安心踏上回長安的歸程。
不過，在城池逐漸模湖以后，他還是回頭再看了一眼鄯州，
暫時別了，隴右。
這時孟凡竟然有些傷感，倒不是因為交通不便，一次離別就不知何時能相見，跟征婦送出征的良人那樣，而是開春以后不知要犧牲多少將士。….漸行漸遠，驛道在千里隴右平原上看不見盡頭，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太陽升高，馬兒停下腳步。
很顯然，這是要補充草料。
靠這個速度……
說實話，走到長安以后，那邊恐怕都已經開春了。
于是乎，孟凡將上等突厥馬送給了附近的驛站，戰馬為國家所有，驛站同樣如此，倒也談不上便宜誰。
何況，隴右這邊經常有緊急軍情，各個驛站都養著上等馬——
驛站為官方機構，提供住宿服務，但跟客棧不同，只收官府人員前來投宿，且絕大多數還必須有公務在身，差不多類似于軍方的招待所，真有兵將駐扎。
而擺脫累贅以后，孟凡直接騰云駕霧，速度并不快，但也遠遠甩戰馬十條街，曬著太陽、涮著蛟龍火鍋，落日之前必然能夠抵達長安。
當然，一般來說，并不好直接進城，得提前通知朝廷一聲，畢竟凡是都有個章程。
值得一提的是，鄯州刺史所贈松木馬車質量還真不錯，足夠寬敞。
……
到達長安的時候剛到下午，于附近一處驛站按下云頭，叫里面的人去通知朝廷，做好相應準備。
隨后，就在街巷之間遠遠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那是過年的味道。
眼下是儀鳳三年了。
除夕夜已過，像長安舉辦的庭燎守歲、初一傳座拜年，這些風俗基本上后世也還為人熟知，但是唐朝的過年活動中還有一些重要內容，到今天已經接近失傳了。
比如說，傳統過年是從大年三十開始，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才算告一段落，可在此期間還細分為其它節日。
初七這一天叫“人日”。
沒錯，就是人類。
在唐人觀念里，大年初一是“雞日”，初二是“狗日”，初三是“豬日”，初四是“羊日”，初五是“牛日”，初六是“馬日”，到了初七才是“人日”，頗有種佛家眾生平等的理念。
至于這種分法的依據是什么，其實頗令人感覺意外。
景教，也就是基督教聶斯脫利派，醉心于中華本土文化，便順勢創造節日，權當是傳教了——
起初，在年三十兒除夕夜，神創造天地，那時候，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
早晨來到，神說，要有物以啼聲來迎接光，于是創造了雞。
是頭一日，也就是大年初一。
黑夜隱沒，神說，要有物在暗中守衛，于是創造了狗。
是第二日，為大年初二。
神看狗是忠誠的，要創造出被它守衛的動物，于是創造出了豬……
以此類推。
誠然，是異教徒所宣揚的說法，但孟凡沒多少排斥，因為根本不存在危害，長安百姓覺得說法有趣，也就宣揚開來。….因為過年成各種動物的生日了，故而在吃這個方面，也要有所表示，民間便有說法：
初一不吃雞、初二不殺狗、初三不吃豬肉、初四不吃羊肉、初五不吃牛肉、初六不騎馬。
至于初七是不是也不能吃人？
哪一天也不能吃人！
聽上官婉兒說過，人日這天根據南北方地域不同來決定，南方一般吃菜羹，把七種蔬菜煮在一起，弄一碗軟趴趴的湯水來喝。
而北方天寒地凍，找不到什么菜來吃，就烙煎餅。
左手捏著煎餅，右手端碗菜湯，邊吃邊喝邊走上坊街，觀賞各種景象——各家窗戶上、門上都貼著花花綠綠的剪紙，迎面走過來的男男女女，除了身穿過年期間的華麗新衣服以外，頭發上也會別著彩勝。
突出一個：爭奇斗艷。
所謂彩勝，即紅紙剪的大朵牡丹花，美女發髻上插著個金箔折剪的展翅鳳凰，旁邊院門上貼著一雙零碎緞子裁出的飛燕，還有綠綢蘭草、簪玉鳥雀、紙湖雄雞……
各種絲織品、紙、金箔玉片被裁剪，做成各種花草燕雀人物形狀的裝飾品，都皆為彩勝。
在人日這天，不止長安人會把各種顏色形狀的彩勝戴在頭上，貼在窗中屏風上，各州各縣都會如此，使之成為這個節日最具代表性的標志。
連皇室都定下規例，在人日向近臣們賞賜彩縷，彰顯皇恩均沾。
假如孟凡留在帝都過年，必然會插著宮廷御賜之物，在坊內體驗節日氣氛，奈何那時候剛拿下石堡，等奏報到達長安，相關旨意來到邊疆的時候，正月十五都過了。
那天最為精彩。
從不開放得長安夜市，一年就開放這么一次，哪怕現在，也能夠看到一個個尚未拆下，裝飾絲綢錦繡，以及各類珠寶的巨大燈輪，可以借此想象當日盛景。
念頭急轉之間，孟凡抵達了長安郊外，忽見五色旌旗飄揚，長亭旁站著許多官吏。
竟然是尚書右仆射陸敦信，親自率人前來迎接，這位宰相在官場乃至文人之間相當有聲譽，由他出城相迎，可見規格之高。
陸敦信老態龍鐘，但精神頭不錯，遠遠便抱拳道：“陸某奉旨迎接太史令，賀喜大勝歸來，今上在麟德殿召見，咱們這就一塊兒去罷。”
軍師職位沒了？
倒也不出意外，畢竟本就是打仗時臨時而設，眼下又不在前線，職位自然就被取消。
孟凡從沒有畜力拉動的馬車上下來，還禮之后跟眾臣說了幾句客套話，就算是一向榮辱不驚很沉得住的他，如今也頗為高興。
衣錦還鄉，談不上。
名留青史才值得感慨。
“我先換身衣服，穿成這樣面圣成何體統？”
“大丈夫不拘小節。”
須發飄逸的陸敦信直接拉著孟凡的胳膊，笑道：“史載，漢時張騫歸來穿得如街邊乞兒，照樣被迎入漢宮，太史令有大功于社稷，還講究那些作甚，走走走！”….聞言，孟凡也不猶豫了，得這位宰相一塊兒進了馬車，同時不忘回頭說道：“煩請把空馬車送回貧道的抱云觀。”
這也算是一種紀念了，頗有價值。
一旁，陸敦信忍不住笑道：
“太史令這般超然物外，倒是讓圣人為難了，不知該封賞什么。”
孟凡搖搖頭，隨口道：“全賴將士之功。”
“等大勝以后，大軍班師回朝，自然各有封賞。”
說到這里，尚書右仆射陸敦信滿面紅光，語氣中透著喜悅，半點沒有生分，繼續感慨道：
“若非太史令不是宗室，封王加食邑也并非不可，而今朝廷里雖有些許目光短淺的人不明白，但政事堂諸位同僚，以及兩位圣人是明白隴右大捷的影響。”
“陸相公過譽了，這事主要還是燕國公他們的功勞。”
孟凡依舊謙遜，哪怕相關奏報早就呈上去，正是前線為其請功。
這時候，陸敦信敏銳注意到，自始至終大總管李謹行都沒被提及。
當然，他不會多問。
馬車一直行駛到麟德殿前才停下來，兩人走上長階，向巍峨宮門走去。
這時候，一個宦官尖聲喊道：
“宣太史令進殿！”
李治高高坐在寶座上，后面有一道垂簾，做著許久未見的姑母武則天。
由于是道人的緣故，他沒有跪著見禮，大唐也不怎么興這個，宰相陸敦信一把年紀，早就得了恩旨，不必折騰，所以兩人一齊高呼吾皇萬壽無疆。
“平身。”
說完，李治忍不住咳嗽起來。
身體虧空嚴重，挺不了多少年。
關鍵在于，玄法對于此等人物根本沒有什么作用，還得看醫術。
隨后，兩名宦官各自端了一根腰圓凳上來，待孟凡坐定以后，開始了常見的召見方式——君問臣答。
奈何皇帝今日是強撐著上朝，聲音斷斷續續，別說威嚴了，就是正常的口齒清晰也無法做到。
沒辦法，孟凡值得找了個機會，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高聲道：
“啟稟圣人……從今往后，大唐可以高枕無憂了，隴右百姓將安居樂業，沃土千里……”
倒不是老謀深算，什么事兒都提前想到了，主要在于君臣奏對這種事情根本免不了，孟凡也不太喜歡此類流程，索性臨走之前，拜托婁師德幫忙潤了下筆。
“好、好……”
李治抬起龍袍袖子，似乎是緩過來了，沉聲道：“宣詔罷！”
圣旨自然不是皇帝所寫，他根本沒有這個精力，出自政事堂幾位宰輔的手筆，然后著翰林院書寫，最后交到御前審閱一番。
內容很簡單，就是封賞有功將官，孟凡也沒封侯，封了左衛大將軍的虛銜，畢竟年紀放在那里，除卻世襲以外，那些國公、縣侯，哪個不是一把年紀。
當然，外物沒必要放在心上。
孟凡澹然謝恩，而李治也早就坐不住了，一拂衣袖道：“去紫辰殿吧，參加宴席，接風洗塵。”
“太子和二王都在。”
說罷，強忍著病痛離開了。
歡宴有許多皇親大臣參加，獨獨沒看見太平，這讓孟凡暗暗松了口氣，隨后就與太子等人暢飲起來。
從表現來看，李賢應當過得不錯。
不管怎么說，此番大捷有他的功勞，屬于識人之明。
而人群之中，孟凡也看到了滿臉郁氣的明崇儼，打算最近想辦法將他給料理掉，算是防患于未然，以免這家伙整出什么幺蛾子，讓自己太過被動。
待杯盤狼藉之時，宴會要結束了，孟凡受邀前往東宮，但他婉言拒絕，說很久沒回道觀，想先回去看看。
這時太子的臉上倒是有些失落，只能親自相送，表達愛惜人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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