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家三口,就是在過著對他們來說最平凡的日常。”
鐘白晝瞇起眼睛:“尉遲陰陽,我們從戰爭時代走來,對你抱有如山海一般的敬佩與信任!你怎么忍心做出這些事情?”
“你是怎么做到用那種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的眼神,和我對視!”
鐘白晝的手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但是并沒有拍進尉遲陰陽的心里。
“理性的來講,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我跑出去了的話。”尉遲陰陽淡淡道:“我很抱歉,但是于事無補了。”
“確實于事無補了。”鐘白晝瞇起眼睛:“你就不怕他們回來找你?”
“鐘白晝,你的審訊課白上了?”尉遲陰陽突然嗤笑一聲:“你拿神神鬼鬼的這些東西來嚇唬我?”
“我當然沒打算嚇唬你。”鐘白晝也嗤笑一聲:“現在這個時代,你還覺得神神鬼鬼的這些東西,是用來嚇唬人的嗎?”
尉遲陰陽沉默了半晌,他緩緩抬起頭:“這就是戰爭。”
“我說的話你們可能沒聽到,所以我重新給你們闡述一遍。”
“放棄掉你們那些古舊的觀念吧。”尉遲陰陽冷然道:“以前的戰爭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人和怪物拼命,最后得到的結果呢?虛名而已。”
“曾經的那場戰爭,不涉及任何勾心斗角,不涉及任何貪欲,私欲,人性,有的只是一腔孤勇,咬著牙橫下心朝前沖,要么死了,要么活下來,這就是我們曾經歷的戰爭,簡單而又可笑,但是誰都保護不了。”
尉遲陰陽搖了搖頭:“但是今后不會了,人與人的戰爭已經開始了,鐘白晝,你們卻還像個孩子一樣活在虛假的榮光下,享受著這種環境。”
“這種思想會伴隨你下地獄的。”鐘白晝冷淡道。
“我無所謂,從我坐上這個位置的那一刻,我就沒再對天堂抱有任何期望。”尉遲陰陽搖了搖頭:“反倒是你們,你們還在奢望,還在奢望友情……哦,還有狗屁一樣的家國情懷。”
鐘白晝嗤笑一聲:“那不過是你以為。”
“出去重整思路吧。”尉遲陰陽嘆了口氣,似乎是有些失望:“你的思路已經亂了,現在你的話語就像小孩子犟嘴一樣,沒有絲毫說服力。”
尉遲陰陽已經將話題的重點轉移了,鐘白晝瞇了瞇眼睛。
這些話十分冒犯,但是不可否認,尉遲陰陽說的確實不無道理。
審訊不是空審,用自己的語言一頓叭叭,那,審訊技巧再高超,也需要伴隨著充足的事實依據。
這就是為什么,在開始審訊之前,工作人員會仔細的分析被審訊人員的資料,并且經過漫長的討論,才開始審訊。
他站起身,走出了審訊室。
“我看出來結果了。”樊易天淡淡道:“他在試圖激怒你。”
“我現在就像是在和自己的審訊課老師對話。”鐘白晝嘆了口氣:“果然……不愧是從十幾億人中選出的。”
“正常,該說這種情況也在我心中。”
樊易天點了點頭:“有沒有查到尉遲陰陽的家庭關系?”
“剛查到。”
鐘岸鼓身后的一個工作人員捧著資料走上前,將手中資料遞給鐘白晝,一邊說道:“尉遲陰陽家庭成員構成是這樣的,有一個母親,但是年事已高,浩劫的時候過世,一個妻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一對孫子和孫女。”
“他的全部家庭成員,都在浩劫中過世。”那人說道:“尉遲陰陽的家位于重市。”
“重市?”樊易天眉頭一挑。
“是的。”鐘白晝點了點頭:“怎么了嗎?”
“我家也是重市的。”
樊易天聳了聳肩,這般說道。
“你家也是重市?”鐘白晝眉頭一挑。
思忖半晌,鐘白晝嘴角微揚,他伸出手,大拇指指著身后的審訊室,對著樊易天說道:“要不你來試一試?”
直覺告訴鐘白晝——讓樊易天進入審訊室,會對審訊進程有大幫助。
“我?”樊易天眉頭一挑:“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不會。”
“我們目前的初步目標,是攻破尉遲陰陽的心理防線,也不需要注意用詞。”鐘白晝說道:“如果你很介意提到重市浩劫之后的情況的話……”
“我懂了。”
樊易天應了一聲,搖了搖頭:“我不介意,如果能幫上忙的話那就是最好了。”
“那就跟我進來吧,你的情緒肯定不會像我一樣,容易被尉遲陰陽調動。”鐘白晝轉身走到審訊室門口,推開審訊室的大門。
“第三輪已經開始了嗎?還真是一點都不讓人休息啊。”
尉遲陰陽深吸一口氣,抬起頭,正好和樊易天對視。
尉遲陰陽沉默了。
樊易天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資料放在鐘白晝面前的桌子上:“我該說……好久不見?”
“原來如此,原來是你。”尉遲陰陽恍然大悟一般的說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們會失敗。”
“嗯。”樊易天點點頭:“其實你們的失敗是必然的……想看看杰德是怎么死的嗎?”
“我不太想知道,反正他已經死了,死人對于我來說毫無價值。”尉遲陰陽冷硬無情的說道。
“這句話說的,一點都看不出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所有人都很重要’的尉遲陰陽的影子。”樊易天的眸中帶上一抹嘲諷之意:“所以,坐在這里的是徹頭徹尾的反叛者?”
“不需要打抒情牌,你知道嗎,審訊中讓我產生過度的抵觸情緒,是不合規矩的,而且也只能適得其反。”尉遲陰陽冷冷道。
“看來你也不是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
樊易天就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自顧自的說道:“知道嗎,那一家三口,只剩下滿地的碎肉了。”
尉遲陰陽聲音一滯:“和我說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有什么用。”
“是嗎,是你親手摁動的按鈕吧?他們也曾那樣的崇拜你,信任你。”樊易天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有點可悲啊,其實說起來,大多數崇拜你的人,也只落得了那樣的下場,這叫什么……背叛?”
“本來應該名垂青史的人,最后卻只能落得這個下場。”樊易天虛情假意的嘆了口氣,和鐘白晝交換了站位:“真是讓人唏噓,你說對吧?”
“誰說不是,一步錯步步錯。”鐘白晝嗤笑一聲:“這就是所謂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吧?”
“那你可就錯了。”尉遲陰陽面色不變:“我決定要去做的事情,無論勝敗,我都不會后悔,你們兩個的話還是動搖不了我……說實話,有點讓我失望。”
“我們本來也用不著去動搖你,動搖你又能得到什么呢,尉遲陰陽。”樊易天輕笑一聲:“我只不過是看到,你被鎖在那里,而我站在這里審問你,不由得心生感慨,僅此而已。”
“呵呵。”尉遲陰陽沒接他的茬。
“要我說你這一輩子,就是兩個字,失敗。”樊易天坐在座位上,翹著二郎腿翻看著手中的資料:“失敗中的失敗。”
“早年忙于政事,不顧家人,等到浩劫降臨,你又無力作為。”樊易天咂了咂嘴,搖頭說道:“你所做的一切……呵呵,你,尉遲陰陽。”
“你不過就是一個,無論作為兒子,丈夫,父親都無能且失職的,徹徹底底的懦夫。”
樊易天平淡的語調向刀子一樣捅進尉遲陰陽的心臟。
早年的無力像潮水一樣瞬間席卷了他的意志。
他終于露出了一絲疲態——這就是失敗的一角。
鐘白晝笑了。
看到尉遲陰陽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家人,果然是尉遲陰陽的一塊心病。
在浩劫的時候,明明身居高位卻永遠無法拯救自己家人的無力和悔恨,是尉遲陰陽的弱點。
繼續說下去,鐘白晝轉過身,和樊易天交換了一下眼神,走出了審訊室。
接下來的話是讓人撕開自己過去的傷疤,他不太適合待在這里。
“低劣的手段。”尉遲陰陽咬了咬牙,聲音有些低沉。
樊易天將資料輕輕放在桌子上。
“我低劣?我承認,我曾生活的低劣,我也曾做出無數無法被人原諒的事情。”樊易天淡淡道:“但是我從未讓我的家人受到傷害。”
“尉遲陰陽,你知道浩劫之后,重市有多少人還活著嗎?”
樊易天眼眸泛著尖銳的寒光:“你知道那些人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嗎?”
“你擔任了造神計劃的總負責人,你去更高的職位發光發熱去了,我們這些在重市茍且偷生的人呢?”樊易天瞇起眼睛:“你知道我們過得是什么日子!”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尉遲陰陽對面,一把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語氣中滿是嘲諷:“你不會以為,你的家人都死在了浩劫中?你覺得你的故事有多他媽勵志?家人死絕了,你懷揣著悲憤,一舉成為了造神計劃的領跑者?”
“你可真是寫了個好小說。”
“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嗎?”
“我一點點告訴你。”樊易天一把抓住尉遲陰陽的頭發,將他的腦袋提起來。
審訊室外,鐘岸鼓微微皺眉,和鐘白晝對視一眼:“這樣……”
鐘白晝搖了搖頭:“相信他。”
刑訊逼供是不允許的——那是正常情況下。
但是尉遲陰陽這樣的人一旦進去——就永生永世都沒有出來的可能性了。
加上他所做一切事情的性質,審訊的規矩不會保護他。
“你的母親,一個老人,沒有生存能力,浩劫之中,她反而死的最為輕快輕松,因為很少有人會去碰一個老人吧,肉質太老又不好吃,作為玩具和獵物速度又太慢,作為沙包可能正好,一個坐在輪椅上動都動不了的老人,她能接的下幾拳?”
尉遲陰陽腳下的鎖鏈劇烈的震動了一下。
“你的妻子和女兒,一個年紀不小,另一個也是成年人了,他們最大的可能就是落入重市當時的末世后的那些混蛋手中,兩個女人,我看了看照片,長得都挺漂亮的。”
“你的兒子,自然就是隨便肢解,不能吃的部位肢解扔到路邊,能吃的部位就用各種方式制成一桌菜肴——有可能你的妻子和女兒還享用過。”
“你的孫子和孫女,兩個半大小孩,他們會更慘,你覺得那些混蛋會放過小孩?不會的,小孩比大人更有所謂的娛樂價值。”
“他們所做的一切連麻藥都沒有,你的一家人就是在這樣的末世里生活的。”
“記得狙擊槍打碎你手臂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嗎?就是那種感覺,一直持續,直到他們咽氣。”
樊易天的手指愈發用力——他也會想到自己的過去。
“而那個時候的你,尉遲陰陽,那個時候的你在做什么呢?”
樊易天拿起旁邊的遙控器,回手打開身后的電視。
這些東西當然都是審訊工具,都有作用。
電視“滋啦”兩聲,屏幕亮起,上面顯示的,正是尉遲陰陽剛上任時的畫面。
尉遲陰陽那時候方才五十歲左右,他站在演講臺前,穿著干凈整潔的軍裝,目光充滿殺氣和堅毅,右手敬禮,標準而規整。
“我發誓,永遠忠于華夏人民,永遠忠于華夏!永遠站在華夏人民身前!永遠站在危難面前!以身許國!一步不退!”
他的對面,是飄揚的五星紅旗。
金黃的五角星飄過屏幕。
“這誓言可真是熱血。”
樊易天左手撐著桌子,站在桌子的右側,看著電視上的尉遲陰陽,淡淡道:“那個時候是真心的吧?”
絕殺。
這些話已經破開了尉遲陰陽的心理防線。
他有些恍惚的看著電視上的自己。
自己竟然還有如此熱血的時候。
本來一個人造神來參與審訊,尉遲陰陽心里就有點發虛。
這些年來,自己最對不起的除了家人,就是人造神部隊。
那些情報,錯誤不全,導致人造神部隊出現了不知道多少不應該出現的傷亡。
“你覺得我原來應該是這樣的嗎,尉遲陰陽。”
樊易天又說話了。
“你覺得我應該是這幅模樣嗎?”
樊易天拿起自己的頭發給尉遲陰陽看:“你是不是覺得挺帥?”
尉遲陰陽看著他,半天沒說出話。
“你覺得我原本應該是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樊易天扒開自己的眼皮:“你覺得我們誰應該是這幅模樣?”
“云凌天他們該死嗎?”樊易天咬了咬牙:“明明只要情報全一點……他們也能參加一屆閱兵的……”
那是多大的光榮啊,是他們這些活在陰暗之處的人,夢寐以求的光芒。
“我操你媽……”
樊易天眼中的猩紅幾乎要溢出來,他察覺到自己的情緒有失控的可能性,索性閉嘴。
朝著鬼轉化之后,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外面招了招手。
審訊室里面看不到外面,但是外面能看到里面。
鐘白晝立刻走了進來。
“你問吧,差不多了。”樊易天有些疲憊:“我就先回去了,這里不需要我了。”
鐘白晝眼神有些復雜的看了看樊易天:“你沒事吧?”
“嗯。”樊易天點點頭,推開審訊室的門。
潮濕的氣息涌進鼻腔,樊易天側過頭,看了看尉遲陰陽。
他突然想看看這個人是一副什么表情。
尉遲陰陽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他已經在回答鐘白晝的問題了。
有了對話,接下來的步驟對于鐘白晝來說不算什么問題。
樊易天收回目光,離開了審訊室。
“感謝樊團長的配合。”鐘岸鼓敬了個禮。
“嗯。”
樊易天點點頭:“我走了,告訴你哥一聲,如果有其他事情,隨時再找我。”
“收到!”鐘岸鼓點了點頭:“辛苦您了。”
樊易天和他擦肩而過,離開了這個幽暗的地方。
就像下水道一樣。
站在樓頂,整個魔都市,他一覽無余。
這才是陽光下啊,樊易天深吸一口氣。
這才是陽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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