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307章 此地民風淳樸
  驟雨白茫茫的籠罩著大地,白山向宮古港的小徑上,跳動著幾個灰白色的斗笠。

  人們都忙著趕路避雨,只有他手按刀鞘,警惕注視遇見的每一個行人。

  當然,這種警惕沒有被行人發現。

  說到底,這里是遠離加賀藩金澤城的鄉村,套用本地能劇中的唱詞:

  “此城民風淳樸,

  夜不閉戶,

  小偷群體已然絕跡。”

  雨水侵入斗笠。

  藤原抹了抹額間雨滴,一雙藍色眼睛充滿少年人英氣。

  他身前那頂象征教徒身份的十字架燈籠消失了。

  那頂名貴的紙燈籠,隨兄妹從大阪來到加賀,不避風雨。

  這次,顯然不是被風吹走的。

  半個時辰前,燈籠連同連同三具浪人尸體,一起被拋入城下町的小河中。

  不知現在漂向何方。

  “藤原,沒有十字架標志,你如何搭乘朱印船回雅加達?”

  半個時辰前,在金澤城城郊,藤原恭二小心拭去以太刀上的人血,沒有立即回答這個提問。

  他沿著河流往西走,直到望見冒著白煙的白山。

  白山又噴發了嗎?

  奈良時代(710年-794年),人們相信巖漿是來自地獄的鬼火,為平息諸神憤怒,大家會定期將少女投入火山口獻祭。

  祭祀永遠都在,他們這些被幕府的天主教徒,難道不也是一種祭祀嗎?

  十歲那年,父親留下一袋金幣,從此消失在藤原的世界里。

  接著,出現一個胭脂商人,隔三差五跑來糾纏藤原的母親。

  母親不在的時候,這個身材矮胖,神龕里的彌勒佛一樣的胖商人,會給藤原兄妹講自己在日本各地的見聞。

  有時候,他邊講邊把手放在了妹妹身上·····

  加賀藩與長崎藩之間的白山火山,每隔兩年便會噴發一次。

  白山村民指望這座火山謀生呢。

  “火山噴發可以謀生?村民們買賣巖漿嗎?”

  那是藤原第一次殺人。

  大阪城中,沒有什么東西是不能買賣的。

  畢竟大阪城被稱為“天下的廚房”,并非是說大阪商人都從事美食行業,而是說這里可以供應天下所需。

  “笨蛋!巖漿?那玩意兒誰買?”

  胭脂商人盯著八歲的千代子,色瞇瞇道:

  “是塵埃,空中懸浮的火山塵埃,比爪哇國的香料都要值錢。”

  “紅毛夷雜種,我這里就有火山塵埃,回去讓你娘買一些,去煙柳巷接客也更·····”

  ~~~

  藤原望著遠處升騰的白煙,思緒回到眼前。

  他開始想象身材佝僂的伊織在火山口艱難采集火山灰的樣子。

  伊織是母親好友,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兩人都在白山村長大,伊織去大阪治病時,阿熏拿出一半積蓄給她請郎中。

  “妹妹在白山還好吧?希望火山噴發前她已離開。”

  火山灰像棉絮般漂浮在陰沉沉的天幕下,讓陰云密布的天氣更顯陰郁。

  聽見雷聲,藤原終于還是放心不下,頂著暴雨朝白煙走去。

  他不時回頭望向背后蒼茫的雨幕。

  還好,一直沒人追上來。

  浪人尸體會很快被人發現吧。

  金澤城下町的武士和村吏,會一路探尋打聽,追出城去。

  或許明天,或許后天,精明強干的幕府鷹犬就能追上自己。

  混血兒身手了得,小以太刀鋒利無比,然而卻不是火銃和弓箭的對手。

  想到這里,藤原忍著手臂傷痛,加快腳步朝山坡爬去。

  這是一片罪孽深重的大地。

  地震、火山、兇殺、饑饉四季輪回,準時降臨。

  這里有全世界最兇殘的暴君,最奸詐的商人,最虛偽的人心。

  一個普通人,走在江戶、大阪或者身后的金澤城,還會遇到很多喜歡佩刀,喜歡用活人試刀的武士。

  藤原望著眼前火山口漸漸成型的硫磺煙霧,將它想象成一個降臨人間的邪神。

  他只想盡快離開這里。

  聽說在雅加達,沒有人會當街搶劫一個天主教徒。

  聽著自己勻稱的呼吸聲,一口氣爬上山腰,前面隱隱望見一片茅草屋。

  山谷中的稻草被火山灰覆蓋,山腰的林木被采伐一空。

  糧食和林木都沒有,他們是靠什么謀生呢?

  難道真如被他殺死的胭脂商人所說,村民會兜售火山塵埃?

  來不及多想,藤原捂緊口袋,還剩最后三枚金幣,這是他的最后財產。

  藤原從小就聽說過關于落單武士被農民殘殺搶劫的故事,武士的錢財會被農民搶劫一空,鎧甲會被剝下來藏在谷倉里,就連尸體,也會被剁碎喂狗。

  自己雖然不是武士,然而,當金幣在你口袋中叮叮當當,又要獨自趕路時,就要加倍小心了。

  憑著模糊遠去的童年記憶,混血兒終于敲響伊織老婆子家破舊的柴扉。

  “咳!咳!是伊織老娘嗎?”

  藤原用衣袖捂住口鼻,彌漫在四周的火山灰讓人快要窒息。

  屋內傳來悉悉索索的活動聲,接著是老人的咳嗽聲。

  藤原用濕布用力抹了把臉,確保剛才濺落人血被徹底洗凈。

  柴扉吱呀聲響,從里面打開。

  混血兒將短刀藏在袖中,微笑著望向站在門口的老嫗。

  袖中的利刃差點跌落出來。

  “伊織老娘嗎?您看起來為何這么年輕?我,我是阿熏的兒子,路過此地·····”

  老嫗妖媚的臉頰上看不到一絲皺紋,時間的魔法仿佛在她身上完全失效。

  “啊呀呀,是千代子的哥哥吧?快快進來,外面都是棉絮。”

  白山村人將火山塵埃稱為棉絮,就像地里的莊稼一樣,每隔一段時日,棉絮就會自己成熟,凋落。

  “是啊,火山灰就是白山的莊稼,只是今年莊稼收割的太快啦,哈哈哈,身上的蓑衣都濕了吧,快來烤烤火。”

  藤原恭二被妖女一般的老嫗迎入內室。

  迎面撲來濃郁的草藥香味,火爐旁坐著一個須發花白的老人,渾濁的眼神直勾勾望向爐火,看起來既聾又啞。

  “老爺子!千代子的哥哥來了!阿熏的兒子!大阪城的混血兒!”

  老嫗中氣十足,一點不像是五六十歲的村婦,聲音震得茅草屋都在發抖。

  聾啞老頭子對著火苗微微點頭。

  “千代子?您在找她嗎?外面風雨大,先吃口茶飯再去走吧,等會兒我帶您一起,阿熏的孩子竟然這么大了,嘖嘖嘖。下雨天,她或許跑到其他村民家里了。”

  “那真是麻煩您了。”

  藤原恭二不停的鞠躬道歉,連連對伊織老娘說麻煩了,麻煩了。

  他把蓑衣取下,小心翼翼放在爐火旁烘烤。

  “真是太麻煩兩位了,早知你們孩子去寺廟修行,我就不進來麻煩你們了。”

  藤原不停鞠躬道歉,低頭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對面神龕旁邊的柜子底下,溢出兩顆白花花的大米。

  通往后院的通道上,還有濕漉漉的痕跡。

  “老爺子生病很久了,當不成村吏,好幾年吃不上白米飯了,他天天待在家里等死,這幅樣子讓您看見實在是難為情····”

  一身素服的伊織老娘嘮嘮叨叨,過了一會兒從廚房捧出一杯熱茶,笑吟吟遞給藤原恭二。

  藤原連忙起身,雙手舉過頭頂,低頭恭恭敬敬接過粗陶杯子。

  伊織盯著藤原,等待混血兒將茶水喝下。

  火爐旁一直唉聲嘆氣的聾啞老村吏也停住嘆息,回頭望向藤原。

  藤原回到坐席上,忽然伸手將茶水傾倒,爐火被水澆滅,發出呲呲聲響。

  眼前升起一團白煙。

  藤原緩緩拔出短刀,盯著伊織老娘腳下。

  “若是母親還活著就好了,妹妹也不會被人蒙騙······您不是一直在家里嗎?繡花鞋怎么打濕了?是誰給你的大米?說!千代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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