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軋鋼廠運輸科樓下，可謂是鑼鼓喧天，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李峰站在二樓長廊，望了望自家陷入呆滯狀態的科長，又瞅了瞅抱著算盤的婁副科長，咽了咽口水。
“這都，都是來報名的？”
姜科長機械的轉過腦袋，指了指樓下長長的幾條隊伍，手指像是得了帕金森，顫抖的厲害，朝著李峰問道。
“不出意外，差不多，可能是吧！”
李峰也沒想到，工人階級，還真是深藏不漏，各個瘦骨嶙峋，一到添置大件，嘿，你猜怎么著，家底全浮出水面了。
“工人們看來反響強烈啊，今兒，你們看好吧！”
婁副科長說著，抓著算盤上下抖了抖，算盤珠子發出“唰唰”的聲音。
“叮零零！”
“叮零零！”
三人正準備下樓，開始下一步操作，早晨已分工明確，一人審核，一人收錢，一人開票。
不巧，此時科長辦公室里，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我覺著，有種不詳的預感！”
李峰縮了縮脖子，抿了抿嘴說道。
“瞅著干啥，肯定找你的！”
姜顯達可能也猜到了是哪里的電話，有些猶豫，婁副科長一把把他推回了辦公室。
“咱們，下去？”
“哼，瞧著吧，今兒，估計沒那么簡單！”
說完婁副科長，把算盤往胳肢窩一夾，揣著手，也跟著進科長辦公室里了。
李峰瞅了瞅下面，又瞅了瞅屋里，還是先去聽聽哪里來的電話吧。
“對，我姜顯達！”
“機關會議室開會？”
“我還有李峰是不是，什么時候！”
“現在去么？”
“啪！”
兩位剛泡了壺水，屁股還沒挨著沙發，就見到自家科長擰著眉毛掛斷電話。
“廠委會？”
婁副科長云澹風輕的吹了吹茶杯里的熱水，一邊斜著眼問道。
“廠辦通知，緊急召開的！”
姜顯達托起門后衣架上的圍巾，就開始往脖子上繞。
“我也要去？”
李峰剛才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指了指自己鼻子問道。
“廢話，你出的主意，你不去誰去！”姜顯達沒好氣的回道。
“那下面？”李峰朝窗外探了探腦袋，這么多錢，不先緊著收，萬一出了岔子，計劃里的年終獎可就打水漂了。
“回來再說吧！”
姜顯達一把薅著李峰的胳膊，朝著外邊拉去。
李峰看神色比較緊張，也就收起了嬉皮笑臉。
樓下排著隊等著交錢的眾人，一看運輸科姜科長帶著小車班李股長下樓，都眼巴巴的瞅著，誰知兩人下了樓，直接往機關那邊跑去了。
頓時，底下的聲音大了起來。
“都別慌，倆人去參加廠委會了，緊急會議，大家再等等！”
婁副科長把茶杯放在圍欄上，看下面眾人的神色比較焦急，趕忙安撫起來。
聽著上邊運輸科婁副科長的解釋，有部分昨晚涌上機關樓的人，知道李懷德答應的事情，心頓時揣肚子里了，一百六十八塊學費，能少一塊都是好的。
“當，當！”
倆人趕到機關的時候，廠委們已經全部進會議室了，王秘書此時守在門外，看到倆人來，也沒給推門，直接閃開了位置，還是李峰推的門，在姜顯達身后跟著進了屋里。
里面，還是上次的那批人。
姜顯達一看沒有坐的地方，已經到楊廠長身后站著了，李峰抬眼一瞅，乖乖的站到姜顯達身后。
“好，門口通知里的相關負責人員，運輸科姜科長，還有負責駕校工作的李股長已經到了，大家有什么想問的，抓緊問吧！”
楊廠長回頭看倆人到了后，點了點頭，示意方秘書會議開始記錄，然后環視了一圈眾人，澹澹的說道。
“小車班的責任是什么？為什么現在不在接送領導上下班，反而給工人子弟做學車用的！”
其中一位，頭上已經禿頂，但固執的把兩邊的頭發硬往中間的湊的中年人，沉著聲音問道。
現場人員看有人率先發難，互相之間開始交頭接耳，小聲商議起來。
“這位是吳董事！”旁邊姜顯達看著李峰雙眼懵逼，估計不認識，小聲滴咕提醒道，李峰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你！”
看著眾人的目光都是盯著自己，包括問問題的人，李峰還以為是要自己回答，剛上前一步，就被楊廠長打斷了。
“保衛科前天下午通報廠辦，小車班李峰同志上交槍支五支，這五支槍，全部是李股長在小車班的小車上搜出來的！”
“哐！”
說完，楊廠長說完一拳頭垂在了會議室的桌子上，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錘桌子的聲音在回蕩。
“前天早晨已經才發生意外死亡一人，后座上也有一直槍，去門頭勾干什么用還用說么，哼！”
“一直到下午，另外消失的兩輛車子，才回到廠里，我問問，他們是接送誰的，車里的槍屬于誰的？”
楊廠長站起身來，十指按著辦公桌，彎著腰，虎視眈眈的看著幾人。
“這！”
聽著楊廠長這樣詢問，心里有鬼的人面露難色，結結巴巴不好吭聲了。
李峰看情況判斷，估計這里也有參與其中的，小車司機拍馬屁結果拍馬腿上了。
“那天會議，我說了，是要解散小車班，李股長這是按會議內容來實施的，你是對會議決定有問題么？”
看著剛才發言的那位沒有吱聲，楊廠長趁勢追擊，盯著他問道。
那位禿頂大叔有些坐不住了，會議上是商討過不錯，但當時也只是以為隨便說說而已，沒想到還真落實，現在場面招架不住，眼巴巴盯著中間那位。
李懷德感受到了目光，心里暗罵廢物一個，雙手撐著扶手，也彎腰站立起來。
“好了，楊書記，當時吳董事也沒聽仔細，坐下好好說嘛！”
氣氛稍微恢復了一點，不再像剛才那樣凝重，楊廠長看他沒有搭話，朝方秘書招了招手，方秘書點了點頭，把上次的會議記錄放在了楊廠長跟前。
“會議記錄在這里，當時我對于要不要解散小車班其實還有些疑慮，但是當天下午保衛科反饋的事情讓我不得不痛下決心，小車班需要痛改前非以絕后患了！”
眾人看著楊廠長痛心疾首的樣子，都感統深切的點了點頭，倒是他面前的會議記錄，沒有人真敢去翻。
“我覺著，這樣挺好，步行上下班，暖暖身子。就是小車班這給職工學車，會不會有些貿然，這些老司機都偶爾會出問題，他們新人在廠里學車，會不會造成一些安全隱患！”
李懷德安定好軍心后，不動聲色間已經開始組織起下一波攻勢。
其他人聽李副書記發言完畢，也跟著點著頭，開始還小聲的商議，最后一副無比擔憂的樣子，看著對面的楊廠長。
李峰的嘴角扯了扯，高端局就是這樣的打法么，菜的一筆。
“這事，由駕校李股長給大家做解釋！”
楊廠長也有些不屑的看了對面一眼，招了招手，然后就自顧自的端起茶杯喝起了早茶。
“我們針對車輛安全，會在我們將在所有小車副駕駛安裝聯動裝置，教練坐在副駕駛，隨時可以在緊急情況下代替學院踩下剎車！”
李峰上前一步，打開了帶來的筆記本，用著標準的普通話，讀給對面的李懷德聽，讀完之后，后退一步，把本子合上，重新夾在手中。
李懷德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李峰，發現這小子沒有和自己對視，有些無趣的搓了搓鼻子。
參會的其他人，看著這位年輕人，不禁也點了點頭。
不論是不是處于敵對，還是友軍的方面，至少這小伙子辦事情聽麻熘，接手后就能搞事情，為了他，連續開了兩次緊急的廠委會，雖然層次低，但現在至少都認識這號人。
“好，就算你能保證廠區工人安全的情況下，咱們向工人同志收學費，請問符不符合規定，還有，讓運輸科收取學費而不是財務科收取是不是也符合規定，楊書記，咱不能在政治上犯錯誤吶。”
眼看李峰的回答，反駁的大家也無話可說，李懷德雙手合拳，埋著頭問道。
李峰斜瞟了一眼，就見姜科長在李副廠長問道這個問題的時候，眼角都抽搐了，可見氣得不輕。
眼看李懷德盯上了錢，楊廠長先是閉幕思考了一下，周圍參會人員全部屏氣凝神，知道最關鍵的時候來了。
他們來的晚，基本上每個人都瞅見了運輸科樓下那幾條隊伍，一個名額一百六十八，大概一算，全都咋咋舌頭，不由得又看了看楊廠長身后的李峰，嘖嘖嘴，心里暗想此子能成大器。
“正好，趁此次會議，通知一下，以后，咱們廠，沒有小車班這個機構，方秘書記錄下，回頭小車班的牌子，改成平安駕駛員培訓學校。”
楊廠長睜開眼后，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錢的去向問題，而是讓秘書記錄下小車班改名問題，這里面的意義包含挺多東西，廠委們互相交換這眼神。
“我原則上同意更名，但同志們還是對于這個費用，歸不歸廠里，有很大疑慮，以前資金往來畢竟都是財務科，這個口子一開！”
李懷德不緊不慢的繼續逼問道，原則上同意，工人們不知道情況只會認為李副廠長是同意的。
但廠委們是能聽懂其中蘊含的深切意思，你姓楊的破壞規矩，我就不同意，你們其他人等會兒舉手的注意點兒。
“目前我們進行的是一件革命性的工作，打破以往的傳統師徒制，事情由運輸科起頭，那就由運輸科統籌相關財務工作，這事也已經和上級機關打過招呼。”
楊廠長雙手撐著下巴，直勾勾的看著對面的李懷德，你在想啥呢，咱們想出的主意，你就想摘桃子，早就防著你咯。
李懷德鼻子都氣歪了，革命，革命，先把財務科的事情給先革了，事情還沒開始辦，竟然都匯報上去了，這下有點難辦了。
“對于學費，這是經過我們李股長精確核算的，駕駛員的培訓不時一天兩天就可以，以往老師傅帶，哪個沒有三五年才出師！”
楊廠長下面這句話，水分就有些大了，對于李峰拍著胸脯說的兩三月能培訓出來，還心存質疑，但唬對面這些人完全是夠了，自己還一知半解，對面那完全是兩眼摸瞎。
看著最后一條意見還是被反對回來，李懷德深吸了一口氣。
知道事情還是太被動了，這謝昌軍干什么吃的，連這么重要的情報都沒傳遞過來，還是昨晚機子碰見才知曉。
現在吃了啞巴虧，一邊想到昨晚那么多職工，一邊想到那么多學費，雙全緊握，很不甘心。
“學費的使用方面，我們運輸科也是做好了準備工作，李峰~！”
姜顯達參加會議這么長時間，總算由插口的機會，說完一句，腦袋一擺，讓李峰上。
“關于學費，大致分為三個方向，百分之三十用于教練員的工資，百分之三十用于車輛維護，剩余的百分之四十，用于后期購置新車。”
李懷德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眼神飄忽不定，這看樣子還真跟自己預想當中的一樣，一分錢沒打算上交吶。
“關于此事，上級領導也是支持態度，駕駛員多了，才能更好的保障咱們廠的車輛運輸問題，如果覺著意見不統一，那么可以先進行試驗性嘗試，大家覺著呢！”
李峰眼皮子顫了顫，上級領導同意，誰會持反對意見，政治覺悟還要不要了。
果然，剛才竊竊私語的眾人，身形舉止嚴肅了起來，目光在李懷德身上稍縱即逝。
“現在進行民主表決！”
還跟上次一樣，楊廠長率先舉起了右手，目光正視著前方。其他數位參會人員再次瞅了瞅李懷德，緩緩的舉起了右手。
“今天這個決議，我對財務管理還是持不同意見，我同意先進行相關試驗，但后續財務歸屬問題，還有待商榷！”
李懷德最近幾天感覺走了被字兒，剛上任副廠長，就親自上陣搏殺。
但被他們蓄謀已久導致的兩次一敗涂地，再這樣下去，財務如果被剝奪，那可是動搖了自己在廠里的基石了。
楊廠長沒有搭理李懷德的反對意見，只要決議通過，肉先進鍋里再說。
現在全廠上下都贊同，你也不敢冒大不韙反對，你財務科想收錢，運輸科也不認你的收據，現在說這些，困獸猶斗罷了。
“好了，你們二位，趕緊回科里，別耽擱了廠里的生產任務，另外廠里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一定要妥善完成！”
眼看方秘書統計好人數，楊廠長放下了胳膊，轉頭叮囑起了姜科長和李峰。
“保證完成任務！”
二人都是退伍軍人，說話也是統一，事情圓滿落幕，兩人相視一笑，倒是對面李懷德氣不打一處來。
李峰看著李懷德吃癟，笑死，暗度陳倉計劃成功，還想從自己手中搶錢，真是在想P吃。
你安插的謝昌軍貌似也不管用了，還不去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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