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山河美人謀 > 情種李璋
  對待下人,李璋向來惜字如金,維持著身為皇儲的高貴。今日突然多問了一句,那內侍滿臉激動,滔滔不絕。

  “正是,”內侍諂笑道,“原本奴婢也不知道,結果賢妃娘娘親手為葉郎中做了一碗長壽面。那面粉還是娘娘自己的,說是楚王去年在九嵕山種植麥子,夏季收割后碾磨成粉。前些日子離京,特地送進宮,安排下的。這獨一份的心意,送給未婚妻子過生辰,自然極好。”

  李璋很煩嘴碎的下人,但今日他不知不覺,便把這些話逐字聽完。

  心底翻滾起莫名的情緒。

  “下去吧。”李璋淡淡道。

  內侍低著頭恭敬退后,眼睛卻偷偷向上看,觀望李璋的神情。

  那張酷似皇帝的面容不怒自威,和平日沒有什么不同。內侍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為何要他把這件事告訴太子。

  他們向來不對付,這個信息有價值嗎?

  將要跨過門欄時,一個聲音在小內侍背后傳來。

  “你叫什么名字?”

  內侍連忙轉身跪下:“奴婢沒有名字,姓陳,大家都喚奴婢小陳子,剛從掖庭宮提拔上來的。”

  李璋目色沉沉,攪動手中的湯勺,語氣淡漠。

  “小陳子,政事堂蚊子很多。你去取兩車艾蒿來,在院子里點燃驅蚊,把這里的各處房舍,也都熏一熏。”

  原來是要他點艾蒿驅蚊啊。

  小陳子左右看看。

  今年的蚊子,春天就出來咬人了?

  他領旨下去,沒多久,就帶著艾蒿回來。點在院子里,灑些水珠慢慢陰燃,嗆鼻得很。

  葉嬌立刻從殿內走出來。

  “你們干什么?”她手中還拿著筷子,氣勢洶洶。

  “回稟葉郎中,”小陳子躬身施禮,頭低得很低,“得太子殿下吩咐,熏香驅蚊。不光院子里要熏,正殿側殿,都要熏一熏。”

  葉嬌向正殿看去,見太子李璋就站在廊下,手中握著一本書,在夕陽柔弱的光線下,翻動一頁。

  “等我吃完飯再熏。”葉嬌說著轉身。

  小陳子在這一瞬間突然明白過來:太子是不想葉嬌好好吃飯呢!

  他立刻回答道:“還是請葉郎中出來吧,過會兒天黑,奴婢看不清楚,怕點燃郎中的文書。”

  葉嬌也明白過來。

  這是不想讓她好好吃完這頓飯。

  別的可以不吃,思思送給她的面,不能浪費。

  面要趁熱吃,趁湯水多的時候吃,才勁道美味。

  半刻鐘后,葉嬌站在廊下,喝完面湯里最后一口汁水,把碗放下。

  她心滿意足地取出手帕,擦拭唇角,在煙霧繚繞的政事堂側殿門口,詢問內侍:“熏完了嗎?”

  第一次見到貴人站著吃飯的內侍目瞪口呆,遲鈍又緩慢地點頭:“熏……完了。”

  她真的是安國公府的大小姐嗎?

  站著吃面,吃那么急,吃那么干凈,總感覺她要當著自己的面,打一個飽嗝。

  終于可以坐在食案前用膳,魏王李琛活動著自己的手腕,胳膊,微抬肩膀,感覺渾身舒坦。

  只有吃飯這件事,是自己親自吃,才舒服。

  餐品清淡,湯勺攪動甜粥,閑適放松。幕僚站在不遠處,回稟朝事。

  “白泛兮已與嚴副統領交接完京中城防要務。太子的動作,太快了。”

  李琛神情不變,認真吃喝。

  “河東道傳來消息,楚王到達晉州,正徹查臂張弩,一切順利。”

  李琛微抬眉頭,笑了笑:“順利就好。”

  “已經悄悄搜過安國公府,沒找到那枚金牌,想必葉嬌時刻帶在身上。”

  李琛沉沉點頭,仿佛看到葉嬌衣衫晃動,露出袖口內的一點黃色。

  像是佐餐小菜,幕僚也說了今日宮中的事。

  “太子像是對葉嬌極度厭惡,生辰面都沒有讓她好好吃。”

  李琛臉上的笑意更濃。

  “你不了解本王的二哥,”李琛的眼中充滿鄙夷,“他是個情種。”

  “情種?”這個詞語,跟幕僚了解的太子李璋,格格不入。

  “那一年父皇命人用細杖,打死司苑女官柳氏。李璋跪著看完刑罰,沒有再說一句求情的話。但是后來,他從被打成肉泥的柳氏身上,摘下環形墨玉,佩戴至今。”

  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的細節,幕僚神情微動,嘆了口氣。

  李琛饒有興致地想著當年的事,心情愉快。

  那時候他就站在湖對面,看李璋跪在湖水邊,一點點洗去墨玉上的血水。

  李璋玄青色的衣袍挨到池水,逐漸濕透。一日之內經歷背叛和死亡,他表情木然,仿佛已經死過一次。白皙的手指淘洗墨玉,動作僵硬重復,一下兩下,時間久得李琛已沒有耐心偷看。

  這個時候,他看到有一滴淚水,從李璋眼眶中涌出,直直落入水面。

  男兒有淚不輕彈,李璋為了一個背叛自己,險些害死自己的女人,哭了。

  不是情種,又是什么?

  五天時間,兵部庫部司終于把臂張弩賬目全部理清,發協查文書給各相關州府衙門。

  按照要求,這些州府需要在收到文書三日內,點驗清楚各自現存弓弩數目,由正副官雙簽確認,回稟朝廷。

  這是從是否有弓弩流失的角度,查證。

  而楚王李策,用的是另外一種手段。

  “聽周刺史說,你們受遍重刑,也不肯交代臂張弩是哪里來的?”

  他站在昏暗的牢房,背對墻壁上熊熊燃燒的火焰,聲音溫和,一字一句地詢問。

  鬧事的百姓被綁在柱子上,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他們似乎已經知道命不久矣,不愿意多說半句話。眼睛睜開看看李策,又疲累地緩緩合上。

  李策走過去,解開其中一人身上的繩索。隨從燕云和青峰也連忙上前,為其余百姓解開繩索。

  那些百姓雖有些驚訝震動,卻仍然緘口不言。

  “本王知道你們是為什么,”李策道,“原本通往你們那里的水渠,突然要改道截流。水分給對方一半,你們就不夠用了。沒了水,也就沒了糧食,沒了生計。當然要拼命去奪,去搶。”

  繩索下的人呼吸急促,身體抖動。李策看他一眼,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張槐,”這人終于開口,咳嗽著道,“大槐樹村村民。”

  “張槐,”李策道,“刺史府有沒有告訴你們,今年雖然改道截流,但明年工部水部會修渠引汾水東流,到那個時候,就不缺水了。”

  張槐悶聲道:“說了,但今年沒水,今年就得餓死,誰能等到明年?”

  “所以,”李策鄭重道,“本王要求晉州刺史開倉濟困,你們減產多少,補足多少。”

  “果真?”一直埋著頭的張槐忽然抬頭,難以置信道。

  “本王以王位擔保。”李策道。

  “是不是得交代臂張弩的事?”張槐又縮回脖子。

  “最好交代。”

  “可是我們真的不知道啊!”張槐的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那東西是夜里投進院子的,根本不知道是誰送來的。起初我們以為那東西只能砍柴燒火,還是村里一個獵戶,琢磨出來怎么用。我們覺得厲害,既然厲害,就拿出嚇唬小山村,哪知道打死了人,引來官府,才知道那什么弩,是禁用的。”

  “臂張弩,”李策解釋道,“只能軍用,且制造手法,也只有大唐軍器監能夠做到。”

  “我們是真不知道。”張槐委屈道。

  看他的神態語氣,不像作假。李策沒有慌,他繼續問道:“丟進你們村子的,有多少張?”

  “二十。”

  李策凝眉沉思。

  二十把弩,重量不輕,需要馬車拉進村子。

  “你還記得大概的時間嗎?”李策問,“那晚臂張弩是同時扔進院子,還是有時間上的差別?”

  “從西邊開始,”張槐道,“后來我們問過時間,西邊那些人家,說是雞第一聲叫,就有東西丟進去。我家在村東,最后一聲叫,才聽院子里‘咚’的一聲。”

  線索只有這么多。

  李策沒有耽擱,徑直來到大槐樹村。

  這個小村莊很偏僻,距離國道很遠。村里沒有人用得起馬車,最好的人家,也只有一輛平板車而已。

  村外地面,車轍碾過的痕跡很少。因為是土路,那些痕跡并不明顯。

  李策端坐馬背,展開輿圖,時不時看一眼,緩慢向前。

  在窄小土路上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突然下馬,俯身在一處松軟的地面前,命令道:“拓下來。”

  這里有一處清晰的車轍,能看到車輪的紋理。

  “回去查看晉州府的馬車,”李策神情沉沉,“看有沒有能對得上的。”

  “是。”青峰跪在地上,準備拓印。

  晉州府遠不如長安城繁華熱鬧,商品也不如長安城琳瑯滿目。即便如此,端坐窗前的女子,也依然興致勃勃地打量著街道。

  “那位騎在馬上的……”她扭頭看向婢女,問道,“是楚王李策吧?”

  婢女往窗外瞥了一眼,點頭道:“公主殿下好眼力。”

  格桑梅朵含笑道:“既然是對手,當然要記得清楚。把本宮送給楚王殿下的禮物,安排下去吧。”

  “是。”婢女屈膝施禮,眼眸中有一絲可怖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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