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九百五十六章 靈臺郎
  袁淳獲靈臺郎官職,計日到眼前已有約摸六七個春秋,與以往那些到年歲休官還家的老靈臺郎所言不同,無非是終日算上兩卦,而后就是日夜觀天象,統共有三四時辰忙碌,其余時節,不過是同其余三位靈臺郎閑扯談天,果品茶湯隨用隨取,算是皇城里頭再舒坦不過的官職。雖說一載之中面圣的次數都寥寥無幾,官職更不過是微末七八品,然而俸祿能算在豐厚,勝在一個輕快閑暇。

  三歲入道門,五歲識千字,一十二歲能觀天象,當即就在皇城外不遠的道觀里揚名,當年太史監監正聽聞此事,顧不得什么文書卷帙繁雜,急忙前去道觀當中拜訪,好說歹說,嘴皮都磨破幾層,才是說動老道,待袁淳及冠時將其接回太史監中,不論如何都要替這位天資絕倫的袁淳討要來個官正,僅在監正之下。

  美中不足,袁淳雖年少伶俐,博聞強記,尤擅觀星象一事,更同那位皇城外名聲不顯的老道人學到手占定吉兇禍福的手段,在監正看來,他日袁淳倘若依然能將心思擱在觀星望氣學問上,必是能順利接過來日監正之位,奈何袁淳性情實在是令人大失所望。或許是在道觀中枯燥無味,不曾見過甚世面,打從其入皇城之后,就很是中意弄雀一事,更喜好游街走巷,不論是那等風月地,還是那等富貴人來往酒樓勾欄,常常要輸去俸祿大半,其余錢財則都用到養鳥弄雀一事上去,總與同僚借銀錢艱難度日。

  除此之外更是因年少有才學,識禍福吉兇,觀人望氣,使得太史監中人人都是敬佩,而不知自謙,倒也非驕縱或是恃才傲物,而是向來耳根極軟,并不曉得如何同旁人相交,故而屢屢受旁人算計,致使處處受挫,哪怕監正惜才力薦,也在靈臺郎一職遲遲不動,足有六七個春秋,縱然他人皆知,此等官職實在屈才,屬實位不配才,奈何壓根管教規勸不動袁淳,只得由著其性子。

  然而在袁淳看來,這等清閑年月,再多個幾十載也未必嫌煩,不與旁人爭個官位高低,更無需終日前去宮中走動,太史監清凈,提籠逗雀,閑步觀花,時常還可在皇城周遭轉悠幾圈,太平無事,車馬流轉,世上哪有這般舒坦的事。

  近來北落師門大星景象有變,加之星辰虛淡,倒是使得袁淳頗有兩分憂慮,故而今日日上三竿醒轉,雀兒也未逗弄,草草喂過水米,就去到太史監里,同已是早早前來司天臺頂的剩余三位靈臺郎知會一聲,旋即就摘來枚蒲團安心坐定,打算起上一卦。說好聽些乃是推演天機,若說得難聽些,便是有蒙混過關,古來堪輿望氣的功夫層出不迭,而到現如今當真不見得有什么靈驗事,而君王社稷倘若僅是憑卦象同堪輿斷言日后興衰,則更是胡扯,唯獨定四時節令,行八方風來大小,雨水霜雪,袁淳才覺得能派上些用場。

  但老道人神神叨叨,倒真是深不可測,袁淳望氣看相的本事著實不差,偏偏不愛起卦,故而也就遲遲無法驗明,究竟老道所授的能耐,可否管用。

  “六七載間袁兄弟都是不曾施展過幾回起卦推演的本領,今兒個咱幾位確是有幸,能見著這等場面,諸位可要瞧好,錯過這回盛景,怕是又要等個三年五載嘍。”

  縱使在四位靈臺郎里,袁淳口碑亦不見得好,皆因其過于疲懶,時常要尋其余三位靈臺郎替過自個兒值守的時辰,而不出兩日就忘卻得一干二凈,更莫說逗弄鳥雀為樂,同其余三人很是有幾分隔閡,又因起初時過于得監正另眼相看,但性情使然,顯得相當恃才傲物,既入了太史監,當然討不得好,反而時常遭三人擠兌。

  若非今日北落師門大星有變,再者皇城里頭時常傳出些風言風語,雖已聽得兩耳起繭,可袁淳依然覺察出胸中惴惴,才比往日早起半個來時辰,前來司天臺起卦,至于三位靈臺郎戲謔出言,對已是知曉其中道理得袁淳而言,不算刺耳。

  但僅僅是一式起卦,袁淳就在司天臺坐了整整三日。

  到其余三位靈臺郎發覺此事非同尋常時,有心推醒紋絲不動端坐蒲團處的袁淳,卻又生怕毀去其道行,故而才連忙去往太史監中請老監正登臺。

  占卦若說通玄,則有幾分胡言亂語,畢竟古來書典里亦不過寥寥只言片語,起卦者至多不過要端坐一整日,已然當屬前無古人,可歷來行事放蕩無拘的袁淳整整在司天臺處穩坐三日,遲遲無有動靜,反倒面色愈發紅潤,本就是從未有過的奇事,待第三日監正氣喘不止邁過司天臺千階,站到袁淳身前時,才是大驚失色,連忙命司天臺中人離去,僅剩老監正一人立在袁淳面前,神情時陰時晴,到頭來還是繞到袁淳身后,一掌拍到背上,才使得袁淳長長吐出口濁氣,隨后便是連番咳血。

  宮中近來太平無事,難得令群臣連同中官心境放緩。

  以往總有瑣碎小疾纏身的權帝,隨春到之時體魄重新好轉,眼見夏時將近,往日熬湯藥的宮醫連同侍女,竟都是閑暇下來,數位頤章聞名的圣手連番踏足皇城診脈探查,都不曾找尋出這位權帝有甚疾癥,從而使得權帝大悅,一旬前曾在宮中設宴,調兵馬武官文臣前來。文臣賦詩,武臣比招,尤以騎射拳刀幾樣最奪人眼目,竟是連常跟隨權帝左右的朝榮安亦是上陣,奪了拳腳魁首,權帝則是不顧周遭群臣阻攔,拽弓搭箭,隔五十步連中三箭,絲毫瞧不出久病初愈。

  東政王府里二皇子遠赴北地巡游,不曾歸來,倒是使得這場大宴失色許多,往來群臣皆曉得那位本該是頤章圣人的嫡長子,早在數載前就是身死,眼下這位二皇子又是外出巡游,大抵當今圣人權帝的心思,已是一覽無余,既是長子已然銷聲匿跡,定然是這位和善寬仁的二子繼位,即使誰人都不明言,照舊是從蛛絲馬跡里找尋出零星端倪,可再無人膽敢同二皇子有過多牽連。畢竟當初猙衣使猶如流火般掃遍整座皇城內外的時辰,群臣幼子不敢夜啼,不論官品高低,照舊寢食難安,誰人都不敢于權帝體魄日益好轉的年月里,再去觸老龍胡須。

  一場殺局散去,長街血隨雨去,郊野繁花更盛,可人人心頭都需打個寒顫。

  或許許多人都猜出權帝當年那番舉動所圖為何,長子野心甚雄故而身隕,而次子過于寬厚仁德,需提防朝堂中心眼活絡膽魄漸長的群臣,因此不惜憑雙掌抹除荊條上的鋒銳倒刺,留與次子個安穩至極的帝位,自可安心去坐,而待到那荊條再生出倒刺時,穩穩坐擁江山,履歷愈豐的次子,自然能將這柄荊條鎮住。

  今日朝榮安亦是跟隨權帝同行,才過午后,最宜走百步,本該老邁不堪的權帝愈發矍鑠,氣色甚好,皇城當中閑散邁步時,走得比往日都快上許多。終歸是當年曾披甲持戈之人,年少時身手不遜于尋常武官,雖年老力衰,屢屢抱病,但舊疾已去大半,此時精氣神甚佳,古往今來少有天子能將長子熬至不惑年紀之人,何況權帝娶親極晚,到當下身子依舊硬朗,著實難得。

  “榮安此些年來,在頤章各地轉過許久,總算學來點奉承的皮毛,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使是阿諛奉承,未免過于心直口快,好在是寡人耳順,換成那等唯獨喜好繞彎夸贊的,就真不見得能有用,興許適得其反。”

  “圣人性情爽利,實是群臣之福,倘若要將心力用到細枝末節處,反倒不美。”

  老人饒有興趣轉身,挑眉向朝榮安笑笑,“瞧瞧,到底是沒白走動,見識增長嘴甜得緊,要真是那等初出茅廬的小子,怕是真信以為真受用了。”

  二人隨宮道而行,當屬暢談,可旁人事大都一帶而過,提到近來在整座頤章天下極有名聲的王樂菁時,權帝難得將這話頭展開,夸這位王樂菁雖同其父行事法子大相徑庭,可并未失卻大體,不過將天魁宗引入頤章天下,究竟是一樁甚好的買賣,還是份虧本生意,還需時日考量,不過不去瞧這些相對微末之事,僅僅是王樂菁游歷近乎整座頤章天下,且動用家財助各地百姓修橋開山,就已是尋常朝堂大員拍馬不及的事。雖未必比朝堂臣子所做更多,但親自去往各地周游,路上能有這份心思,已屬不易,換成其父年少時,真未必趕上這歲數不深的小公子。

  談興正濃時,有中官候到兩人近前,俯首低聲言道太史監監正入宮面圣,行色急切,險些墜馬,還是幾位宮門值守的兵甲攙扶,才是安然無恙。

  而太史監監正歷來端正,從容不迫,身在太史監一甲子,從未有過如此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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