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七十八章 有力無心有心無力
  次日瘋癲男子又是大搖大擺去到這處城中名聲最大的酒樓里,開口就令那幾位眉眼身段都是上佳的侍女盡可上好酒好菜,最好是有山珍河鮮,昨日淺嘗過的幾壇好酒也需擺上,而后徑直登樓,不管不顧門前打手神情厭惡,就走上最高的一層樓去,又是陣風卷殘云北風過境,猶如寒冬臘月里酒樓中鬧起蝗災似的,恨得酒樓掌柜槽牙咬得咯吱作響,不過面上還仍需掛起歡顏,連聲言說客爺登門乃是小樓福分,思量之后還是令幾位精于彈唱的姑娘隨瘋癲男子一并登樓。

  瞧這架勢,大概這回瘋癲男子如何都要賴上許多日,且不說攪擾酒樓,還要將本就為數不多精于彈唱的女子分出幾位來,更莫說還要應付其余在酒樓中的富貴客爺,畢竟叫花子登樓吃酒,乃是何等荒唐的事。

  可縱使如此,掌柜的也無半點輕慢的意思,即使要得罪兩三位講究的主顧,這樁擺明的虧本生意,亦要硬起頭皮做下去,城中頭三家上講究的酒樓,盡是衛西武地盤,即使是這位放眼夏松國境中都能占住頭五把交椅的巨賈,平日對酒樓聲音算不得上心,至多每逢年關時才前來走動,而大多時候僅是遣人查賬目,其余大小事盡是拋給酒樓掌柜自行定奪,從所賺取銀錢抽出些許當做月俸,看似很是散漫舉動,卻是令城中這三家酒樓聲音越發紅火。請精明人前去做掌柜的事屢見不鮮,可能從盈虧之中抽取月俸,這等事卻不見得常有,所以一載當中的盈虧多少,同三家酒樓掌柜到頭能拿回囊中的銀錢分量,干系甚大,當然就越發盡心盡力。一來查賬之人皆是衛西武臨時委派,必定不會與酒樓掌柜有甚沆瀣一氣從中取利,二來恰好絕了那等莫名心思,欲要多取銀錢,就需盡心盡力將酒樓操持得生意興隆,不論是菜式庖廚,還是殫精竭慮引來城中富貴人的青睞,各憑本事,總歸是不論誰人賺取的銀錢更多,頭三座酒樓皆是握在衛西武手上,銀錢獲利孰高孰低,并不需勞心費神。

  頭兩日前,掌柜的就接著衛西武親筆書信,言說是近來城中有位穿白衣手腕系紅繩的年輕人,多半近來要前往酒樓當中走動,不需幾位酒樓掌柜多做什么,但此人不論要什么,一概允諾就是,即使是這位很有些看不透深淺的年輕人一時間心氣不順,拎起桌案要將整座酒樓上下里外都砸個七零八落,照舊不可阻攔,說容易些便是一句,權當酒樓落在這年輕人手中,是要宴請城中何人,還是心氣不順砸得酒樓傾倒,必要笑臉相迎。

  因此掌柜的無論瞧見這瘋癲男子有多不待見,頭皮槽牙都是隱隱作痛,面上仍舊是一一點頭應下,笑臉相迎,還要在瘋癲男子離去時多贈些上好瓊漿與抵寒華服,甚至到后者酩酊大醉時,還要說幾句葷素不一的逢迎話。

  所以這些年來不曉得吃過多少苦頭的瘋癲男子,還真是顧不上其他,一日之間就要閑逛去到酒樓之中,饑時用珍饈,閑時聽唱曲,唯獨到天色已晚的時辰,仍舊要回那處陋巷里裹起草席安眠,任憑掌柜的連同不少唱曲的女子苦勸留宿,照舊置之不理。

  藥寮之中近幾日來,道童與李扶安皆是受過不輕的傷勢,饒是道童這般境界照舊被那頭赤龍盤身傷著了數出經脈心竅,雖仍是孩童心性鋒芒畢露心有不忿,也不得不認云仲身負黃龍,當真不可力敵,不說那等磅礴氣勢,連化虛為實后渾身力道,都可輕輕緩緩破去從自家師父那學來的半式掌法,何況雙掌已是將先前積攢于經絡當中滾雷盡數逼出,仍舊難尋寸縷勝算。而最令道童覺得無力之處,便是這掌法已然是如今自己能遞出至強的一道招法,卻還是被不經意似破去。

  李扶安則仍是沒心沒肺那等模樣,甚至還有些慶幸,總算是能找尋個理由歇息幾日,不再隨郎中東奔西走,不過傷勢全然沒有道童那般重,大抵是那頭赤龍從始至終都覺得李扶安算不得一合之敵,即使放過照舊翻騰不起甚風浪,才過一日就已是將傷勢大致調養妥當,剛好趁兩日閑暇歇息歇息,倒也是清淡自在。

  老郎中每日替兩人診脈,話語卻全然比不得平時多,而眼下替李扶安診脈之后,才是淡然說起一句,傷勢不重,明日即可痊愈如初,不如繼續隨自己外出走動上門問診。

  “老先生,不妨透露三言兩語,您這懸針法可曾覺察出什么來?這兩日之間就時常想開口問詢,奈何瞧您老興致不高,如今才是略微緩和,不妨同我二人說說,那小子的脈象究竟如何。”

  自從那日云仲憑赤龍輕易震退兩人之后,老郎中言語就愈少,總覺羞愧,而今日李扶安問起,猶豫許久才是緩緩答來。

  “那年輕人脈象,與常人并無多少差異,唯獨心脈穩固得駭人,依照常理而言,尋常之人心脈必有浮動,或是有心事未解,或是有念想不通,總會使得心脈不能恒定,但這位年輕人卻是心脈全無波瀾,即使是耄耋翁亦難如此,說難聽些,壓根不像是活人,倒好似是絕去七情六欲心頭不存半點事,替人觀脈象診脈多年,頭一回瞧見如同一汪死水似的心脈,至于究竟是為何,你們幾位都是山上人,應當比老朽要懂得這其中玄妙。”

  老郎中話里有話,說罷之后看向難得有幾分愧色的李扶安與默不作聲的道童,“替你二位做事,卻使我這小老兒失了道義兩字了,即使是那位云少俠有甚古怪之處,憑茶湯中數味藥加之懸針封脈的本事,已屬是醫道里最令人詬病的手段,年少時學來皮毛至今也未曾動用過兩回,如今對那位年輕人動用,卻未被追責,實在愧疚。”

  李扶安剛要勸上兩句,郎中卻是擺擺手,獨自離去。

  “既是使這等難以防備的手段封住經絡,按說即使憑三境的修為,也需些功夫借內氣將經絡齊齊沖開才是,何況無論怎么瞧,云師兄都不曾邁入三境,而先前動手時節那頭赤龍渾身的氣機氣勢,當說要比四境還要驚人些。”許久無語的道童臉色仍是難看,面皮煞白,咳嗽兩聲開口道,而旋即卻是艱難笑了笑,“如此看來,并非是云師兄此番大夢有甚所得,境界一步登天,而是那頭赤龍作祟,才使得云師兄性情有變,趙師兄曾經說起過,當初云師兄對付那幾位猿奴引層雷入體,憑的就是腕上有條黃龍抵住連天奔雷,可始終不甚清楚底細來歷,即便追問過云師兄數次,照舊一無所獲,冤有頭債有主,總算是揪住馬腳,再對付起來,就要容易許多。”

  但一番話說完,李扶安卻有些興致缺缺,擺弄著手中幾枚懸針,很久也沒有接茬的意思,直到道童狐疑再要開口,才被李扶安打斷。

  “以前你說過,云仲丹田當中隱生紫霞,多半大夢醒過當取得一份莫大機緣,沒準能借此入三境或是受好大裨益,但如今看來好像全然不是這么一回事,不過那天藥寮前門你與云仲寥寥數語,我卻是正巧在近處無意偷聽,而在我聽來,云仲還是那個云仲,只是做事與看人間的眼光驟然變轉,即使相比以往迥異,倒也說不得是入了歧途邪路不是?”趙梓陽放下那幾枚針,難得正經打量道童蒼白面皮,“我少小離家走南闖北,見過好人壞人都不少,好壞參半難以評點善惡的更是極多,倘若云仲當真是被那頭赤龍左右心智,的確變為個無法無天的惡人,老先生早已人頭落地,更休說你我當面襲殺。”

  道童眉頭蹙得更深。

  “想說什么,直說無妨。”

  趙梓陽聳肩,“我可不想說什么,只是提醒你一句,機緣兩字也非是盡善盡美盡如心意,本來的云仲只是個二境修為,終生難見高山大川,天資不如人的南公山小徒,如今醒轉,身側有這么條赤龍幫扶,況且也不見得心思能壞到哪去,已然能說是得來了好大機緣,你我若總想著將這樁機緣破去,到底算是行善,還是行惡?”

  “但這等模樣的云師兄,我覺得很不好。”

  “他那番話,可沒聽出他自己覺得不好,甚至我以為是個再好不過的好事情,一個心善做事都總要問己心的好人,空有善心善意,空有許多想做的事卻做不成,在我看來才是最凄慘最無可奈何的事。”

  “而我一己之見世道凄苦往往是因好人沒有說話做事的本領,而又處處因善心善念規矩綱常種種使得舉步維艱走不到高處,現在云仲有說話做事的力氣能耐,且當真算不得如今就是什么惡人,再壞又能壞到哪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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