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零七章 存于行念于心
  似是轉眼之間,六人于此間已是停足兩月。

  且不論近兩月之間雖是簡陋飯食,更是無多少時機前去購置物件,距此間最近的一處市集,云仲也曾前去幾回,黃牛不停蹄,需快步走上足足五日,才堪堪夠來回所需的功夫,故而衣衫也是許久不曾添置過,但即便如此,平日里受慣百瓊樓之中錦衣玉食的喬蘭汀蘭兩人,倒也并未有半分不自在之覺,更多在意的卻是外頭天大地大,且將心事盡數拋卻,反而是性子跳脫許多。

  閑來無事,云仲同韋滬舟自是難免手癢,切磋拳術,經過宣化城街中一場死斗,云仲拳術定當是與日俱增,恰好應了那位凌老口中所言厚積薄發,也更是與練劍時節相仿,興許一年半載都未必想清想透的拳術劍招,經過幾場生死斗,則是猶如盡掃眼前霧,心思通達,招法比起往日凌厲,似是憑空多處柄懸頂長刀,削去人通體上下浮肉病患,只余筋骨。

  不過經此番死斗,韋滬舟也是得來偌大好處,原本拳法之中種種疏漏殘缺,補齊大半,擱往日只擅攻手,斷然不愿接招,一拳伸展開來,則必要獲利,而今卻是將守招也是撿將起來,于是同云仲切磋走招,雖仍舊心氣極高,將大半力道心思皆是擱在攻手上頭,但比起以往僅攻不守,卻不知要高明過多少,即使云仲盡施手段,也是越發難以取勝。

  兩人時常在山腹當中一處清潭旁對拳,并無多少瑣碎事需做的喬蘭汀蘭兩位少女,則是時常將兩人由打山中攜回的野菜肉食攜到清潭側處,雖是手法依舊算不上熟練,但亦是每日嘴角懸笑,常常是抬頭望向潭水旁兩人對拳。韋滬舟憾負兩招,總要輸人不輸嘴,梗起脖頸來,扯調門叫道昨日歇息得有些差,要么便是說昨兒個攀山捕回頭麋鹿,扭傷了足踝肩肘,這回斷然算不得勝負,但倘若是云仲憾負兩招,韋滬舟便是興致齊來,就連高聲言語時節,都能聽出欣喜意味來,相隔數百步,極是清晰。

  起初喬蘭汀蘭只覺這位酒館當中的小二言語相當粗鄙,且舉止動作同斯文無半文錢干系,故而相當厭煩,同平日言語溫吞行事穩當的云仲相比,自然免不得厚此薄彼,且常常出言擠兌韋滬舟,尤其是喬蘭傷勢才愈那陣時日,本就不可多走動,韋滬舟又恰好是那等不曉得察言觀色的混人性情,總要開口同云仲或是孫掌柜說起些早年間在江湖中聽來的葷話,三句不離勾欄紅袖,一日不提及幾回金杵紅蕊便周身不自在,當然是惹得喬蘭每日必定要出言損上幾句狠話,才悻悻閉口。

  可終歸韋滬舟心性不差,每回由打外頭打探來的風聲,都是要評頭論足,但卻是甚合人心意,除卻依舊時常說出兩句葷話之外,時常教喬蘭汀蘭二人如何將野菜中雜草除去,如何將湯煮得適宜入口,這等在百姓看來最是尋常的小事,韋滬舟做得卻是得心應手,手熟得緊。于是不論喬蘭嘴皮再利索,言語時再得理不饒人,也是收斂去大半,不再常常話中帶刺。

  清潭之側,一位是少年一位是年輕人,拳招不論內外行人看來皆是賞心悅目,朗日高懸潭寒凜冽,且是有形態怪誕高高下下赤樹環繞,無論如何都是叫人心安。

  不過幾人之中,還要屬孫掌柜與那位小徒最是心滿意足,原本就是時常在外受日炙雨澆掀土尋藥,如今離了藥鋪,反是越發如魚得水,竟是比起身在城中尚要舒坦許多,孩童終日隨自家師父外出采藥,將原本極易混淆的深山老藥盡數區分開來,終究是年歲尚淺,何況是根基多年來被孫掌柜堪稱吹毛求疵的授業法子捶得穩固瓷實,不消兩月,便已是將此赤木橫陳山巒當中的古怪藥材,牢牢記到心上。

  “真打算在此間久住?憑你的身手心性,停足此地,未免可惜。”

  云仲將雙足伸到寒潭當中,朝遠處甩出幾枚餌食,竟是當真由打潭中引來不少游魚,大多乃是赤玄兩色,唯獨有一尾通體素白的魚兒始終不曾理會,靜靜停到距岸十步左右水中,懶散搖頭擺尾。

  “有甚好可惜的,不論身在此間還是身在此間之外,該想不通的到頭來仍是未必想得通,又何苦偏要入世,在此每日清心淡性,也是該將渾身好生歇息調理一陣,算不得荒廢光陰。”云仲頭也未回,雙足攪動潭水,沁涼如冰,的確是暫且緩去渾身燥熱,輕描淡寫開口答道,旋即便是聚精會神往游魚處看去,緩緩笑將起來。

  韋滬舟也不客氣,坐到云仲身側,隨手撿起枚石塊來扔到潭水之中,驚跑不少游魚,呲牙怪笑,“咱可不一樣,我就坐不住,明明曉得天大地大,獨坐一隅之地,就總覺得耽擱了大好年歲,到頭日后同兒郎子嗣吹噓的時候,也要缺不少本錢,想想日后兒孫提及起,都要說一句家父爺爺乃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俠,那才是最有面子。”

  云仲神情微微凝起三分,終是坐直身子開口問。

  “八方街這件事,在你看來,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世上除了赤魚便是黑魚?”韋滬舟反問,很是鄙夷看了身側云仲一眼,“白魚未曾浮上水面吃食,你小子就以為這潭水中的魚兒,非赤即黑。”

  “對于喬蘭汀蘭那兩位姑娘和家中人而言,看待那位八方街街主,可謂是大恨,毀其家眷,污了身子,就算錦衣玉食也斷然難以消去半分;對于那位不是八方街街主的李紫境而言,鳩占鵲巢,使其終生不能自持,也是理所應當的禍事,就沖這兩處而言,街主乃是惡人中的惡人,可對你而言,街主即便是將你當成遮擋外頭眼色的箭牌,但實則卻并不曾施過多惡事,所以才有后來你小子總覺此事做得不妥,起因便落在一個善惡好壞鋪展開來,落在不同人眼里頭,亦是不同。”

  “就算他做了在你看來都是難以容忍的諸般惡事,可人家并不曾愧對你云仲,此番出手毀去其魄,于是在你看來,算是你的錯處,但不妨好生想想,古時今時大義滅親者向來便是為人所稱頌,原因是為何,是心性夠狠夠拉下面皮來,還是為圖個身后名留待百姓贊頌,依我看來兩者都不是。”

  “身在其位,有替百姓受難討還公道的能耐,可倘若是他不作為,還有誰人能替這些人討債,于是恩情血水,皆可撇去,這是置身世間做好官的道理,公理最大。而你云仲既是常受人叫上一句少俠,且堪堪有那等本事替那等無辜受難之人出頭,就無法只以自己眼光來看善惡,而是要將兩眼擱在喬蘭汀蘭,與街中受許多苦難之人身上去言說個善惡對錯。”

  韋滬舟平日話便是奇多,此番言語時,卻瞧不出平日里輕佻意味,看向云仲笑道,“殺人馬賊匪寇,在身側兄弟與家中人看來,乃是位極講義氣且相當顧家的好人,但對于被他斷去喉嚨搶掠錢財的商賈行人而言,是好人還是壞人,不消去說。做一件事總是少有讓置身此事之中的人都心滿意足的時候,所以才有句話叫做事憑本心,倘如本心無過多偏差,那這人依本心做事,大多時候也是不壞。”

  “只是這債由我來討,心緒始終不寧。”

  云仲苦笑兩聲,抬頭望向遠山之外緩緩而去鳥雀暮影,日暮云燒,盡入眼中。

  “倘若說是人人都能替旁人討債,那天下早已亂了模樣,似乎與我所想的行俠仗義,出入過大了些。”

  “行俠仗義四字,可難可易,提著柄刀劍四處亂砍,并無自行查清的能耐,說風是風,那可是相當容易的活計,難就難在不為虎作倀聽信虛言,得揭開面上那層,瞧見里頭骨相,再做決斷,這才是難事。一人之力終有窮盡,所謂替人討公道,仗義出手,畢竟是少數。再說就算是世上那等名流千古的俠客,也不敢言自個兒所行的事皆是公道,之所以言俠,其實就是將俠字擱到人人心頭,行惡事前需得掂量一番,可否有違法度,可否有違世理,縱使有時僥幸憑自個兒本事由法度之中脫身,到頭也會有人尋上門來懲奸除惡。”

  “如使人人胸中有俠字存留,行事前則必先規矩己身,不見得掌中刀劍明光難遮,但做事前總要先行衡量一番,是善是惡,惡事不行,善念常有,就算人世間再無終日牽馬提劍,遇惡拔劍遇不平遂起的江湖俠客,世間也必定比起如今要好上太多。”

  “存于行念于心,多學著點。”

  云仲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笑著拍拍韋滬舟肩頭。

  “這話真不像你說的,不過倒也聽懂大概,可惜身上無銀子,不然定是要捧捧場。”

  兩人都是不曾察覺到,少年手腕上頭黃繩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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