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六百四十一章 千百故人賀新經
  也正是童子煙消云散,登時化為飛灰借長風騰空而去的時節,一旁捂住喉口的寧泉安艱難抬頭,咧嘴慘笑,可饒是如此,口中血水亦是噴涌而出,近乎流過滿地,踉踉蹌蹌剛要上前幾步,到底是油盡燈枯,再難挪動半步。

  還是云仲艱難站起身,撕開片袖口強行勒住胸腹,一步步挪到已然再難苦撐的漢子近前,勉強再撕下一截衣袖,替漢子略微攏住脖頸重傷,緩緩做下身來。

  “一枚虛丹換得位四境高手,當屬天底下極賺的生意買賣,大概也是那老貨很是肆無忌憚,這才可一擊中招,”少年如今情形也未必好上多少,兩手略微動作便是痛楚鉆心,且小腹丹田廢去,血水不止,依舊貼緊衣衫下擺潺潺而流,喘息時尚覺胸口錐痛,多半是兩肋胸口骨斷,戳進皮肉當中,“若是顏先生半炷香時辰不曾趕回,恐怕你我就得身死于這等異鄉之間,以往常說不畏死,真個遇上這等陣仗,的確很是難以消受,心境仍舊不曾平定。”

  閉口無言好一陣,云仲才又是側過臉來,艱難笑道,“既然已是快要身死,還曾后悔否?”

  渾身重傷的漢子已是兩眼渙散,聽聞這話似乎才稍稍回過神來,咧開血水沾滿的唇角,“大仇得報,怎又會有半點后悔,既是妻兒老小盡數葬身他手,便是我罪過,陰曹地府,沒準也要受刮骨剃肉下油鍋走刀山的罪,饒是如此,也不足抵去十之一二。”

  漢子喉嚨破損,僅是余下皮肉粘連,僅僅是說出三言兩語,艷紅血水都是由打喉中噴涌而出,即便是有衣衫碎布裹纏脖頸,亦是鮮血噴涌,未能阻礙半點。

  可寧泉安仍舊不停開口笑道,“你小子大好年華,今兒要是死在此地,那才是當真有些吃虧,那幾日乘船外出時,聽你無意間說起過已有心上人,且尚有幾位極好的師兄,忒不靠譜但心念奇正的師父,這便是天底下最大的福分,就算挑起金銀絲勾成的燈籠,都未必能找尋到一星半點。”

  “不想后悔,便別行那等會令人后悔的舉動,看來是句廢話,但能教給你小子的,也僅有這么幾句空話而已,前車之鑒后車之師,不管過多少年,其實都沒錯。”

  受顏賈清黃繩鎖住心脈,拿捏生死所限,寧泉安自打神智漸清過后,便大多對這兩人相當恭敬,畢竟是有求于人,謙恭謹慎總是無錯,故而一路之上,除卻那夜顏賈清先行酣睡過后,兩人曾將心思敞開相談一回,除此之外便再少有閑談時辰,從來寧泉安便是規規矩矩稱上句少俠,而此番卻是不然。

  “都是人之將死,恐怕再難說上什么后悔與不悔,不如將一身殘存力氣攢下多活兩息,沒準便能撐到顏先生回返。”說這話時少年自個兒都是虛弱笑笑,分明覺得自個兒這話相當有缺漏,不過也是不再言語,安心使已然骨斷筋折的兩手捂住小腹,虛弱合上兩眼,昏昏睡去。

  云仲的確很是勞累,加之剖開丹田,虛丹炸碎,著實已然擠不出丁點余力安眠,更莫說前陣本就是體魄堪憂,很快便已是昏沉睡去,連一旁寧泉安何時氣絕,都是半分不曉。

  幻夢當中絳宮道。

  絳宮當中云煙飄搖,除卻欄桿之外,唯有明月高懸,皎白玉盤探肩可捉。

  云仲醒轉時節,卻是發覺通體無傷勢,就連那枚虛丹也仍舊懸到腹中,依舊并無半分動靜,秋湖沉眠,尚不曾歡脫翻轉,雖是周身上下痛楚未減,但舉動自如,便曉得大抵眼前不過是一場空夢,倒也不曾急切,而是沿白玉欄桿,足踏云霧溯源而去。

  欄桿道交錯,天上月落,周遭霧白,瞧來便很是飄然。

  難得偷得半日閑暇,云仲早已是習慣這等古怪夢境,早先虹橋上頭那位扮作劉郎中模樣的老前輩,已然見過兩番,而今再入這等怪誕虛境,已然不復起初忐忑,信步閑游,反而是將種種心思撂下,至于自個兒傷勢究竟如何,便只可依托于那位向來不靠譜的顏先生,何時能殺出條坦途出外。

  但想到已然瀕死的寧泉安,云仲便覺得這方月色,好像真是相當清冷幽深,周身上下寒意灌骨。

  “廢去那枚古來都少見的酒劍虛丹,才勉強保住一時性命,這一手珍珠翡翠三元的雀牌,被你小子拆得七零八落,又怎么能不虧銀錢。”

  少年想也沒想,撇嘴哼哼反駁道,“能爭一時性命自是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算眼前擺著個唾手可得的五境,總也高不過性命。”

  說話之人落下云頭,赫然是面容與劉郎中一般無二的老漢,不過差便差在舉止氣機上頭,當真是瀟灑出塵,墊步落到云霞當中,就連云仲都免不得捏起鼻梁,嘆上句仙家氣派。

  “當真不是又替旁人擋災?”老者分明是半個字也不信,冷聲譏諷道,“誰人不曉得你小子乃是個出名的癲子,休說是我,就算是其余三位都曉得你這小子大名,散去萬貫家財搭救旁人,自個兒卻是險些餓死,這等事在修行人中,也唯獨你這等人做得來。”

  “這回還真不是。”云仲釋然笑笑,拱手請老者先行,“此番著實是為保全自身性命,倘若要強說,那也不過是因為順帶為之,哪里能算在積德行善一流,只是不曉得,那人究竟能否活下來,說是大仇得報理應心愿當平,可誰人又不曾貪生,還是希望這人能活下來最好。”

  老者無奈搖搖頭,點過云仲丹田一指罵道,“先廢經絡,再廢丹田與當中虛丹,成天除卻吃虧,就再無半點別的事好做了?起初以為你小子負起那人衣缽,理應是相當精明,從來不吃多余虧,最不濟胸中度量著些,也算能保自身無憂,而今看來好地方一點也不曾學來,毛病卻是一樣不落,反倒是青勝于藍。”

  對此少年竟是不曾覺得老者有寸縷訓斥呵責意味,只是覺得這老者說話時節,很是悵然,故而笑笑答道,“大概那位前輩,也愿意見到我多做些好事,當然比起以往來,小輩已然是覺得好過往常許多,起碼也要留得性命,不令周遭親近之人提心吊膽,這也算是行善。”

  老人挑眉,很是驚異地望向少年一眼,很久過后才氣急而笑,罵了句跟常人兩樣,隨后自行踱步,緩緩往前頭而去。

  云霧氣彌漫,縱是老者目力也很是有些捉襟見肘,頗不耐煩使雙袖一擺,才清去大半云霧,旋即舉目抬頭望去的時節,才霎時間神情凝滯,而后詫異望向身后四處觀瞧頓覺新奇的云仲,良久過后才嘆了口氣,“剩下路途,你自行前去就是,算是你小子所積的一樁好大功德,老夫也不能輕易上前替你受過。”

  云霧繚繞當中,有處空地,依舊是周遭白玉欄桿,云氣流轉。

  空地當中站著足足數百人,面皮皆很是慘白,瞧來猶如游魂野鬼,有老有少,其中年歲最小的孩童,面若粉雕,瞧來便很是乖巧伶俐,梳起兩枚羊角辮來,揪住娘親袖口,瞧見云霧當中突兀走出兩人,只敢將自個兒瑟縮到娘親身后,偷眼打量兩人。

  云仲什么也沒說,可眼瞼卻是低垂下來,沉沉嘆過口氣。

  在場數百人,大抵便是埋于藥田當中無辜百姓魂魄,月色之下,盡數無影。

  少年從不信鬼神一說,更是從未親眼瞧見什么亡魂厲鬼這等古怪事,此番親眼得見,一時狐疑良久,直到望見那孩童手中物件,才是恍然。

  人群猶豫一陣,數百人自行排成一列,緩緩向前頭那位少年而去。

  為首之人是位漢子,瞧面相老實巴交,走到云仲跟前時,尚且有些局促,不過望見后者亦是勉強流露出些許笑意,靦腆撓撓腦門,琢磨片刻,而后將頭上所戴斗笠摘下,放在少年跟前,低聲道,“俺來此地時,身上并無旁的物件,唯有這頂鋤禾時用的斗笠,您要不嫌棄,還請收下,是俺一番心意。”

  少年點頭,躬身行禮。

  老實巴交漢子邁步走出,身形旋即散到云霧之中。

  第二位上前的是位老漢,大抵花甲上下,不過雙膝彎曲得厲害,瞧來便是年紀淺時受寒氣無數,使得雙膝早早扭曲,同樣顫顫巍巍上前來,和藹瞧瞧云仲那張已然繃得極緊的面皮,從腰間放下張漁網,贊許說少年人比老頭子年輕時還要俊,旋即亦是離去。

  足足幾百人,紛紛在少年跟前駐足,不約而同將身上唯一的物件,放在少年腳下。

  其中大多乃是正當年的女子,望向云仲面皮,許多都是略微有些羞澀,旋即便是蓮步輕挪,款款離去。

  少年始終是勉強擠出笑意,躬身行禮道謝。

  直到那枚撥浪鼓放到眼前,孩童抬頭怯生生問起,可曾見過自家父親。

  今日始終少有言語的云仲面皮略微抖動,俯下身來摸摸孩童腦袋,笑容反倒很是難看。

  “往前走,自能相見。”

  “我認識你爹,是個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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