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五百零八章 舉頭見霧寒光少
  鳳游郡近日無事,平日馬幫作威作福,官衙中人與尋常百姓,早已是習以為常,但接連幾日,郡中馬幫幫眾竟是銷聲匿跡,平日里常能在市井喧囂地界瞧見馬幫人招搖過市,此番卻是難得清靜下來,再無動靜,卻令整座鳳游郡中人皆是有些心中惴惴。官府衙役巡捕,乃至于城內軍營營盤亦是不平靜,這幾日之間,若是有人宅邸毗鄰官府,便能時常瞧見兩眼腫起,腳步虛浮的衙役巡捕,罵罵咧咧走出官府門來,依靠門口石獬豸,忙里偷閑歇息上一陣,滿身煩悶。

  動則太平安定,不動則攪動云氣,山雨欲來,蕭索滿樓,這便是馬幫多年來積攢下的威風,任是商賈巨族或是城中官衙,亦或是大員高門,倘若伏兵不動,皆是悚然。

  “今兒個門前已來過六七撥人手,裝作是行人,可瞧著體態腳步,皆非尋常百姓,我馬幫總舵向來無人膽敢駐足,就由旁人探查不成?”李無吉閑來無事,隨手取來一壇酒水,摟到胸前,尋常人兩手合抱的沉重酒壇,僅以五指扣住壇沿,倒入喉中一口,卻難見笑意,多有氣悶。

  想來倒也不無道理,馬幫自打開山立幫過后,便向來也不曾示弱于人,最不濟時節,不過是糜余懷下過一道令,命馬幫中人臨近歲末時節略微收束些舉動,不可隨意同旁人爭執,更不可一言不合便是妄動拳腳刀劍,違令者逐出馬幫,再不允入馬幫一步。如今幫主賀兆陵卻是新引一則條令,命馬幫上下中人限足,平日可在家中分舵間走動,但不可自行前往鬧市當中,但凡有要事出外,需前去舵主處一一通稟,方可不攜兵刃外出。

  此令一出,幫中上下皆是狐疑,更有甚者怒意中燒,又不好發作,只同頂頭堂主舵主言說進來偶感風寒,難以前去幫中,旋即便是將自個兒囚于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來也是,馬幫中人跋扈慣了,更是不知何為收斂二字,多年來幫中風氣如此,而這道條令方出,便引得幫中近乎半數人心頭不滿,連帶些許堂主舵主,都是告病歸家,全然不顧其他種種。

  “不必去理會那些位上門探查的嘍啰,何況被打量上兩眼,馬幫總舵又斷然不會叫地動震毀,管他作甚。”正安心坐在院落當中斗蟲的中年文人見漢子又抱起酒壇,好笑罵道,“前陣子幫主下山時,曾夸過你李舵主漸有威儀,不復當初那毛躁性子,怎么如今又是滿身躁氣,成何體統。”

  漢子撇撇嘴,半晌也不知如何回話,狠狠咽下兩口酒水,仍舊是氣悶,可糜余懷壓根也不曾理會,尚在逗弄眼前兩只秋蟲,使火捻逗弄蟲尾,面皮頗是歡悅,終究憋不住話語,悶聲道來,“幫主所下此令,豈不是讓我等自敗威風?如今上下幫眾心頭皆是不滿,難得糜大供奉尚有這般斗蟲玩鬧的心思,實在叫我這粗人佩服。”

  文人笑了兩聲,戀戀不舍收起眼前木盒,將兩只秋蟲放出,并不曾拘于盒中,任憑離去,“當初咱幫主下令,變賣幫眾值錢物件,各堂主分攜人手,去到外郡接攬押鏢走鏢的生意,若是不曾記錯,險些使得幾十堂堂眾出走,不再歸馬幫攜領,可遠比如今熱鬧許多。”

  “可不出兩載,整座馬幫便靠積累下的錢財與手段,將城中商鋪盤下幾十處,憑此為引,才有如今這般能與商賈大族抗衡的場面,雖不說馬幫中人家家皆是大富貴,可比起當初瞧見肉食都賣不動腿腳,幫里大半面黃肌瘦之人的情景,好過不知多少。亦正是因此舉動,庇蔭馬幫多年,致使郡守老爺想要將馬幫連根拔起,要我說來難比登天。”

  漢子順糜余懷所言思索片刻,果然面皮無端好看許多,收起大半焦躁,“可如此舉動,著實瞧不出這一手行令,究竟高明在何處,幫主歷來是胸有良策,但此番布局,的確難見心思。”

  文人連忙擺擺手,“我可沒說咱幫主是那等前瞻后注世間罕有的大才,雖說咱相識已久,可萬萬不能留下背地里諂媚幫主的口實,雖已早邁步出走文人這等身份,可到底還要留些清高孤直。我方才所言,并非是替幫主出言,更無贊同幫主此舉的意思,不賣關子,這回條令即便是我也想不通幫主究竟有何念頭,但起碼多數時節,幫主都將馬幫壓到勝面最大的一方。既然心念皆是令馬幫蒸蒸日上,又何苦急躁至此,不妨等到冬雪化去,春山漸顯。”

  碑峰之上,有云霧繚繞,難見平日通明景象。

  茅廬已然被賀兆陵自行毀去,如今只得盤膝坐定,年前卻是密密匝匝,方圓逼仄,有數百柄好刀,頭前沒于土中,形態各不相同,刃中森寒卻是并無異狀。

  舉頭見霧寒光少,盤膝行氣斗牛驚。

  賀兆陵已是兩日辟谷,亦不曾飲水,只是盤膝坐穩,雙目微瞇,亙古長風自兩袖衣襟當中橫穿而過,似乎此處空空如也,無人也無刀,風來通透,不曾回轉。

  來前男子曾見過位目盲老者,送上幾十兩銀錢。老者在鳳游郡首府算命起卦許多年,從沒遇上過這等闊綽手筆,還當是哪家王孫公子特地尋消遣,哆哆嗦嗦,遲遲不敢起卦,末了才念起卦象,說是公子命里始終有道重霧,如要破開,定先見雷霆震怒,而后才可得解。

  賀兆陵在等一場驚雷攜雨。

  而如今倒真是等來了一片積墨似的弄云,其中隆隆聲響,似是百萬馬匹喉頭震顫,不知何時齊齊沖出。

  “縮在此地作甚。”

  男子仍舊合眼,緩緩起身,走過周遭如同緘默軍卒立身的叢簇長刀,直走到一柄長刀身前,摁住刀尾狠狠壓下。

  天上百里云電,恰似揮出一刀通暢陽關道。

  雨水跌落,數百柄長刀隨電閃,齊齊映出寒光。

  賀兆陵什么也沒做,任由雨水澆灌,長衫似洗,撫摸刀尾,始終也不曾拔刀,而刀光勝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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