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四百五十一章 理由
  西郡以東,距離落隍城僅幾十里官道外,有百里沃野,自是引得無數百姓趨之若鶩,連同多年來受流寇馬賊災禍的百姓,也大都遷往此處,雖說僅憑如此微薄田地,自然談不上富庶,但如何都可勉強湊足衣食;家中小兒興許上不起私塾學齋,但如何都不至為一餐飯食害愁,于是日子比起旁地,總要好上太多。

  這百里沃野以西,卻是有處堪稱天地孕育的奇景,原本平坦沃野當中,極突兀探伸出六七座山巖,皆是足有五六十丈高矮,聚攏一處,如同是周遭生長出數枚沖天石筍,盤繞參差,銳氣盛極。許久年月前居遷至此的百姓,更是少有前去此處的。畢竟頤章民俗當中,仙人鬼神一說雖是日漸凋敝,但總有年歲長者告誡,說是此地地勢不凡,貿然而入,恐怕有失妥當,真若是走錯路途,遇上蹊蹺事,只怕是誰人都救不得。

  不過即便如此,仍舊是有許多年紀輕的小輩不顧阻攔,或是三五成群,或是一人拎起枚扁擔柴刀,便直奔山中而去,但六七座石峰當中,卻是唯有一座寒潭,冷冷清清,幽靜難言,似乎是多年來積攢于山口當中的霜雪消融,寒氣皆盡納入這座霧氣飄渺的寒潭當中。不過除卻這方至清寒潭之外,谷底當中再無其他稀罕物件,故而自打有年輕后生失足落水,險些凍死在刺骨潭水中過后,便再鮮有人探訪。但這石筍峰名頭卻是傳將出去,且在西郡以東闖下好大名頭,曾有不少特地前來觀瞧的書生游子,遠遠望去石筍峰盤繞一周,形同歸巢,不由得心頭有感,揮袖留下幾頁孤篇,也算是將石筍峰名頭傳揚出去。

  頤章國境廣闊,且不提西郡東境,只畫檐山一處,便有千百處奇崛詭狀的山巖怪川,更何況西郡東境,積貧已久,本就與繁華二字無干,石筍峰雖說在不少文人口中傳揚開來,但如何都因周遭無鬧事,百里無雄城,故而始終難有人來此,時候一久,自然為人所淡忘,唯有風聲不止。

  但良久已然不曾有外來人攪擾的百里沃野,近日來卻有些異動:除卻原本車帳數目驟然多出數倍之外,又無端有周身裹甲的侍衛,時常走動于村落之外,如此景象,引得不少百姓生疑,但就算是心頭藏有百般狐疑,瞧見那群徘徊于村落之外的侍衛腰間刀劍,森森如夜,只曉得使鋤耜柴鐮的布衣百姓也不敢湊前問詢。

  天曉得這森森刀劍之下,斷過幾人頭。

  “王家主好雅興,怎得放著我那奎星樓不去,反倒要來這等窮山惡水的地界商議大事,小弟倒是并無太多心思,但換成其余那些位家主,只怕要心懷芥蒂,于事不利。”村落外十里,車帳當中,有位俊朗男子笑道,興許是嫌一旁跪坐的素衣女子遞茶過于慢了些,收起折扇,一掌便掀到那女子面頰上頭,力道之盛,響動幾十步外仍舊清晰可聞。

  “鄉野女子,大都不通規矩,劉家主又何苦如此,單說奎星樓中絕色,便足夠你指使,既知是窮山惡水,如此刁民,哪里比得上劉家主府上的佳人軟玉。”男子對坐,卻是坐著位相貌極尋常的中年人,兩指捻須,安然開口道。

  “珍饈食罷,總要換些清淡湯水,如若是過陣子難以下口,潑將出去便是,卻是不心疼。”俊朗男子瞧著那女子跌坐一旁,面頰血紅,卻仍舊是戰戰兢兢起身,再度跪坐到一旁,面上不由得露出些笑意,“奎星樓那些女子,年下大都能賺得無數銀錢,往來客官更是達官顯貴居多,成天金玉謙言,未免養得過于嬌貴,倘若是吃過如此一場打,八成便要梨花帶雨尋死覓活,哪里比得上這荒山野嶺當中的女子,一副數十兩銀錢的湯藥,便能耐住萬般苦頭,最是當意不過。”

  蓄須中年人苦笑,欠身遞給那女子枚布帕,搖頭不已道,“到咱這等地步,還是積些德行最好,前十載中沾染的血氣過多,連我如今回想起來,都是頗為心悸;世家家主,當是屬咱這些位遠在西郡的福分最重,但越是如此,越覺得眼前路如履薄冰,終究瞧不出個頭尾。”

  俊朗男子搖扇動作放緩一瞬,而后收起名家手筆所畫的扇面,偏頭試探問道,“此番聚西郡十三位家主,難不成是遇上什么棘手事?據小弟聽聞,那位權帝雖說不喜世家,但這些年來體魄始終欠佳,在此當中,我劉家可并未有太多逾越動作,其余幾家世家,更是樂得坐看樓起樓崩,并未涉險插手;何況世家底蘊根系深厚,大病初愈,照理說如何都不該挑世家下刀才對。”

  “劉家未曾有僭越舉動,和旁幾座世家有無謀算,本就毫不相干,”中年人輕飲過口茶水,神情不變,但言語當中已有寒氣淺生,“各為其族,以那位前些年的身子骨,如若是未曾生出半點難言念頭,那世家家主的位子,還是今早更易為妙。誰都曉得扶龍鳳的好處,利在千秋,又豈能同你言說,你劉家安分守己,可當真是那位打算舉雷霆,覆巢之下,一丘之貉。”說到此,中年人猛然收住話頭,轉頭沖那膽寒跪坐的女子笑笑,溫和笑道,“劉家主向來便是如此脾氣,不過既是買下姑娘,定是不會令姑娘受太多冤屈,數載過后,自然放你離去,莫要始終怖懼。”

  瞧見女子點頭喃喃應聲,王家家主笑了笑,打量著女子面頰夸道,“劉家主的眼光,向來都比我這迂腐人強出幾座山去,雖說面皮不比樓中女子吹彈可破,卻也是如山間溪流,清簡大方;可惜我二人如今有事相商,容不得仔細打量,還請姑娘先行避過,下過車帳,小歇一陣。”

  女子點頭,謝過這位面向和善的家主爺,旋即又扭頭沖俊朗男子告退,蓮步輕挪,退下車去。

  “可惜了。”中年男子嘆息,垂下眼去,“歲數漸長,總忘卻了言事要避諱外人,難免要以此等手段補救,劉老弟勿怪。”

  車外十步,血水緩緩淌出數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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