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春風拂柳小散關
  距頤章邊關百里地界,有座低矮城池,喚做小散關,與頤章邊關相比,自然是平丘之于山岳,就算是和尋常城池比起,亦是不足。城墻短矮,且地藤碧蔓掛滿,縫隙之中更兼有百十片地衣苔蘚,遠遠眺去,恰如青山蔥蘢,渾然不似座矗立已久的老城。

  小散關一名,不知要追溯到何年何月,自大齊史冊之中,已有記載。說是大齊圣上巡視全境時,曾乘皇輦游至此地,恰逢周遭散沽河正值洪時,見浪濤流水滾滾如九天落,奔涌無前,從城池下數十丈東逝而去,似光憑一座小城橫攔浩大河潮,雄渾壯闊之極,便開金口,喚此地為散關。又因城池本就低矮,故而在前頭再添一個小字,才將此地命下名來。

  不少從文之人對于此事皆是狐疑不解,彼時大齊國力如何強盛,攜足足占去天下三分有一的西境睥睨群雄,再者以齊帝雄姿,如何都不該用上這等微末字眼,哪怕是更命為大散關,也是雄壯不減,為何偏偏以小字冠前。

  直到有位朝廷國子府中的老先生出面說過一句,才將這事理清。

  小散關亦可攬江河,大齊何不能威四海。

  而時過境遷,處于燎河末支的散沽河已然干涸多年,虎視天下已久的大齊分崩離析,唯有這座瞧著短矮厚重的城池,卻始終佇立于此,除卻墻上斑駁苔蘚叢簇不絕,愈發旺盛之外,多年未變。

  城中百姓算不上富貴,不過大都在城外有良田數片,故而也不愁生計,還要得益于從前散沽河日夜侵襲,將周圍平坦田地喂得極好,連年稻谷穗粒飽滿得緊,這才使得城池雖小,但亦有富庶意味。

  正是清明在即,無人去在意今兒個城中來了位一襲黑衫的過客,才進城來,便在城門樓不遠處尋了家客棧,同小二知會一聲,拋下幾兩銀錢,徑自去到二樓,掩上屋門歇息。

  客店小二自然是樂得生意上門,把那幾兩銀錢擱在掌心里瞧了又瞧,心說啥才叫富貴人,若是換成自己,怕是連枚銅錢都不敢如此輕易甩出來。隨即便樂樂呵呵出門,花兩三枚銅錢買過小半壺米酒,自斟自飲。

  皇城根下勾欄飛瓦雖滿是金漆富貴,橋上多是弱柳香羅女子,興許水里還數座游舫來去,不過小城里米酒滋潤,樓臺靜謐,東風過稻攜藤蔓青草味,并不可說差太多。

  而那位身著黑衫,并以斗笠邊沿黑紗遮面之人,入得屋中過后,卻是只瞧著樓外長云出神。

  樓外馬蹄聲過街。

  小二掌中的米酒還未曾飲罷,便叫這陣馬蹄聲驚住,坐在客棧門檻處朝外張望去,卻見馬上那位面裹甲胄的壯實漢子勒住韁繩,堪堪停在小二眼前,不由分說便把韁繩放到前者手上,悶聲道,“且將爺這馬兒好生看管,倘若掉下幾根鬃來,落幾根,爺便抽你幾馬鞭。”

  小散關一向少有人問津,更是因算不得富庶,就連頤章幾伙還算小成氣候的賊寇,亦懶得前來打家劫舍,因此就連這等莽漢,小二都是頭回見著,眼下哪見過這等架勢,只得連連低頭應聲,說句客爺您里頭請,小的這便去尋上等草料伺候良馬,說罷連酒水都放到一邊,快步忙活。

  漢子瞧小二上道,這才冷笑兩聲,摘下腰間兩柄佩刀,舒展舒展兩膀,往樓上晃去,沖路對過翻騰草料的小二喊道:“爺先上樓歇一陣,有甚好酒好肉,盡管招呼便是。”

  隨即自行登樓。

  客棧儲草料的地界正好處于對街,七八步外,便是一家小茶樓,乃是位家道中落的癲子所開。傳聞說這癲子原本并非是癲子,往上追兩代,皆是在皇都徽溪做官的大才,可不知怎的受貶流落到此處地界,近乎將家底折騰了個干凈,這才令原本的名門之后,變為如今靠小茶樓艱難飽腹的癲子。

  趁小二慌忙拾掇雜亂草料的時節,那癲子不知從哪摸將出來,沖小二后腦便彈了一指,待到前者吃痛回頭,那癲子又伸出另一只手來,沖小二腦門上又用勁彈了一指頭,吃吃笑道,“傻小二,又中一回招。”

  小二本就心煩意亂,先前叫那壯碩大漢唬得魂驚,再吃過癲子戲弄,登時火氣便沖腦門頂了又頂,含怒罵起:“你這癲子好沒眼力,明擺瞧見我忙得緊,還偏要趁這時節嬉鬧,也就是我,換成別人,早就給你打到一旁去吃土灰了。”

  癲子長相十分清正,只不過像是許久也未曾洗干凈面皮,此刻見小二似乎真是滿面怒容,便撇了同他嬉鬧的念頭,不解問道,“不知這大漢從何處來,按說挎刀而來,守城兵卒不該允以放行才對,再說城里客棧不少,怎么偏偏挑到你家最寒酸的住下?”

  言語之中,哪里像是個癲子。

  “誰曉得去,可既然挎著兩把刀來,總不能將他趕出去吧?”小二無奈,手頭草料稀疏落下,苦笑道,“叫人捅個對穿,怎么都不比踏實做生意強,何況那大爺器宇不凡,沒準真能多給些銀子呢,到攢夠錢的時候,還能把客棧擴一擴,修修牌匾。”

  “沒準和剛才那黑衣裳的小子有些淵源嘞?真要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還真想指望著那漢子讓你發家?這條街可都不夠這倆人施展的,你可得加著點小心吶。”

  癲子突然笑起來,大概又是發了癲,手舞足蹈叫道,“擴就擴嘍,別擠了我茶樓就行,掉到錢眼里九條牛都拽不得,好笑好笑。”

  “就算是好笑吧。”小二胡亂抹了把臉,順帶叼起一枚枯草,仰頭看向陰蒙蒙天色,又垂下頭去,奮力扒開草料。

  漢子踏上二層樓,目光散漫,去得卻恰好是黑袍人的房間。

  房門并未閂住。

  漢子也并未駐足許久,而是自行走入房中,將腰間雙刀摁住,旁若無人盤坐在桌前。

  “這座小散關多年未曾有猙使到訪,今兒卻是頭一例。”桌案另一側,黑衫穩坐。

  漢子不以為然,“我何時說過我是猙使?”

  雨聲起,敲敲打打,風波也驟。

  “走江湖的,雙刀客一向不常見。”黑衫那人像是覺得有些可樂,不過言語卻是不急不緩,恰巧蓋過雨聲,“尤其是近幾十載,擅使雙刀者越發稀缺,就如風雨里頭的無檐鳥雀一般,十足罕有。練刀不難,但要想雙手使刀圓潤無礙,可不是兩兩疊加的難度,除卻那位麾下自幼拼殺的猙使之外,實在想不通還能有誰有這等本事。”

  “萬中有一同萬中無一,本就是兩回事。”莽漢摩挲摩挲刀柄,“說這話,怕是有些絕對。”

  “久在樊籠里,如今不妨靜下心來,聽聽雨聲。”黑衫者敲打敲打桌沿,甚是自得,出言卻是與漢子言語毫不相干。

  只聞長街落雨,滴滴連珠,樓下鸞鈴輕響。

  漢子咧嘴一笑,刀光閃動。

  而黑衫者身形不動,刀光如割夜幕,破也未破。

  “馬掛鸞鈴,鈴聲如弓弦電閃,鈴響猙使動,這話我總沒說錯。”黑衫人笑道,“如你并非是猙使,邁入門前時候,早已變為單臂單足。”

  漢子還刀入鞘,怒目相視。

  “我不及你境界高明,不過閣下動手前,還請告知我猙使大統領去向。”

  “有死而已,何懼之有。”

  黑衫人起身,泡上一壺茶水,將杯盞使雙掌捧住,望向窗外急切雨絲,良久才開口。

  “五絕之中,槍戟能耐最長者,數載前于南漓挑死了一位年歲不淺的猙使。”

  “百里犽死于我手,山門物件,自然盡數歸于我手。”

  漢子悚然,旋即又長處口氣,合上雙目。

  可那黑衫之人并未出手,飲茶一杯過后,玩味道,“怎么?我這并無多余茶水待客,速速退去就是,休要打攪本座賞雨。”

  長袖擺動,狂風穿堂而過。

  待到猙使統領再睜目時,周遭無雨,再朝四周望去時,卻見邊關已在眼前。

  五絕中南漓毒尊,一掌拂退三境之人百里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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