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談笑間二分陰陽
  外頭兵刃交擊,柳傾自然也睡得不甚熨帖,只得坐起身來,披上件外袍靜靜聽聞窗外聲響。

  云仲出房與方才對談,這位書生都是聽在耳中,可這位書生卻是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如此說來,少俠是想學那方外之人,出手化解干戈?”劍術宗師微微瞇起雙目,言語當中生出不少譏諷意味,“果真是年少俊彥,慈悲無雙,可你以為,這十來號柳葉幫的烏合之眾,又能撐住多久。”

  云仲喝罷了酒水,抹抹唇角,將酒壺隨手擱在廊道邊上,慢語道,“勿急。”

  早在數時辰前小二遞圖時候,云仲便已將那圖瞧了個仔細,乃至整座土樓當中的密道走向,皆盡刻于腦海當中,絲毫不差。這還是得歸功于吳霜教導,早在十萬山中,吳霜便數次同少年提起過,如若日后自個兒行走江湖打尖住店,千萬得將店家言語牢記在心,指不定哪句無心之語,便能令人撿回條性命。

  吳霜原話,說是當初有位獵戶獨自追逐頭負創瀕死的山虎,尋思著得這塊整狀虎皮,好去市集中換一筆不菲的銀兩。可苦跟數日,末了卻還是未能找尋到那山虎去向,饑渴交加之下唯恐生變,獵戶便只得舍了追虎的心思,黯然下山尋個客店小住兩日。

  客店極破舊,又正巧修筑于山腳下,屋中唯有兩位伙計一位掌柜,吃食更是單調,唯有葷素餡兒的包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獵戶久在山中奔走,自然腹中饑餓難耐,隨口問起伙計包子餡料,卻被告知葷餡兒唯有兔肉所做,較為腥韌。

  獵戶聽罷神色如常,說身上銀錢大抵掉在門外,待取回過后再行打尖便是,隨后便緩緩出得客店門,一去不回頭。

  直到數月過后,這家客店才被官府圍剿。

  僅僅店家無心一語而已,那獵戶卻是逃過了被剁碎入面的境地。

  云仲將圖紙記得牢固,故而打屋邊另一條密道而出,在土樓三層,果不其然見著了柳葉幫眾遇襲。

  雖說云仲面上并不急切,可步子卻邁得極快,不出幾息而已,便已是順土梯拾級而上。

  那位中年客卿并未阻攔,可二人相對之時,前者瞧云仲的神色,已是極為肅然,就連那紅衣少年也是暫且將手中劍放下,不再朝那不足十人的柳葉幫眾人緊逼。

  “我猜你這少年郎的來頭,應當不算小才是,卻不知是江湖上哪位劍道先賢的高徒。”借昏沉月色,男子掃了眼云仲雙掌朗笑道。

  頤章江湖盛行窺劍之能,意為打眼觀瞧掌心老繭,便可大約猜出此人運劍的流派,但凡是經驗老道的劍客,總能窺劍過后猜出個大概。這位頤章江湖紅榜行十的劍術宗師,必然精于此道,可方才觀瞧之下,卻是并未察覺出少年劍法是何流派,就連虎口掌心都只有一層淡淡的淺繭。

  練劍之人掌心繭淺,無疑是劍法并未入流的象征,甭管天資如何高絕,也絕未有觸劍一瞬而知天下劍術的妖孽,如此看來,這少年劍法壓根就不入得廳堂。

  而浮沉江湖二三十載的白鴻客卿,又怎會看輕他人,這少年瞧見夏景奕刺破柳葉幫眾腸肚之時,壓根就連眼皮都未抬。

  夏景奕并非如那假暗報中所說,乃是位新收不久的徒弟,而是五六載前已行過了拜師禮,不過還未入幫而已,一身殺意充沛的劍術,乃是他親手所授。這劍法尤以刺削居多,配合以血槽狹長的窄劍,傷敵之時創口極為可怖。

  換了涉世未深的雛兒,恐怕此刻早就膽寒,又哪會代柳葉幫出頭。

  于是這位白鴻客卿面色不變,可右掌卻是有意無意湊近了腰間配劍。

  “初入江湖,那有什么師父,只是個閑散人罷了。”云仲也是笑意溫潤。若是拋卻言語,落在旁人眼里,這兩位分明是故友相逢開口寒暄,哪有半分生氣相向的端倪。

  中年客卿笑笑,“既然少俠不便明說,我這外人也不好貿然問詢,只不過兩幫幫眾各為其主,況且是那位壇主心思不軌在先,若是要我師徒二人放了這些敵幫,怕是有些難做。”

  “人在江湖當然要隨心而行,何苦被幫派之分迷了雙目。”云仲絮絮叨叨。

  中年客卿不急不緩,“少俠可知這話在頤章行不通,需得改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才對。”

  “行不從心,當然身不由己。”白衣少年挑眉。

  “這便是我心意。”

  兩劍齊出。

  兵刃相撞之時,二人皆是有些錯愕。

  中年客卿驚愕于少年綿延不絕的力道與渾厚劍感,云仲則是有些驚異于這客卿遞劍的架勢。

  兩劍相錯過后,還是中年宗師先行發難,將窄劍朝云仲長劍輕輕一撥,強行震開半寸,隨后長劍便如蛇探蝗伏般,直取少年胸口而去,劍勢奇快。

  云仲擰腕將長劍輕挪,令劍身朝宗師掌中劍尖迎去,將劍身略微一旋,順窄劍便纏繞過去。

  鸞迎一式,少年一路之上不知出過多少回,直到踏足漠城硬接劍氣五百時,才對其中纏附的黏勁有所體悟,再到武陵坡之上雙劍對敵,吳霜當初所傳的鸞迎式,如今已是漸漸得心應手,不再有起初的滯塞之感。

  這一式精妙后手,倒是令那位劍術宗師擰眉不已,窄劍輕快,極擅刺抹這等輕快迅捷劍招,而鸞迎式送出過后,輕快窄劍便叫少年手中長劍纏了個嚴實,不論這位宗師如何運力,卻是發覺掌中本就分量較輕的窄劍,遲遲不得收回。

  屋中,書生也沒閑著,盤坐床榻之上,從懷中默默掏出本破舊書冊,口中念叨,“好久未曾布這等陣法嘍,師弟打架,我這師兄總不能在屋里打鼾吧。”

  隨書生輕笑之時,土樓外圍墻壁之上,登時涌出無數迷蒙之氣。

  一面霧氣混沌似墨,一面霧氣如月輝穿云。

  二分陰陽。

  書生占陽中之陰眼,而那位出劍的少年,恰好落在陰中之陽眼。

  恰如萬淵之中一點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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