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云邊月
  張家少主動作,著實是奇快,似乎初握家主權柄,全然未曾有半點停頓,清泉流響,很是平穩續接下來。

  先前為姜白圭所壓制時節,三家優劣一并為勢所迫,盡數為姜白圭所用,銀錢旁落,用于三家向山蘭城之外延展勢力所用,半數之上的三家位高權重之人,多少都是有些輕視這位底蘊甚是薄弱,可說是單打獨斗的年輕后生,因此遲遲未曾將銀錢遞出,而更是有相當數目的銀錢不知去向。無需多想,大多便是遭人貪墨。

  而現如今張家少主接家主令后,便代其父集三家高位者議事,力排眾議,更憑其口舌說服大多議事者,將原本用于延展勢力的銀錢,挪回半數,以借山蘭城內燃眉之急。根基二字落到誰耳中,都是甚重,何況倘如是城內工匠皆盡倒向那位姜白圭,往后三家將再無后勁余力,既是再無根基,何談延展勢力,倒是不如先行對付來勢洶洶的姜白圭,再做打算。

  誠然多年來,三家多是養尊處優之輩,然而賬該如何算計,卻是盡數印到三家中人骨里,維系存亡之事,哪怕是那位姜白圭看來勢單力薄,最是容易對付,但兩方舉起至此時,應當也可看清,那位蟄伏的年輕人,并非是頭泥塘其里的細小青蛇,而是水陸皆可奔行如風的龐大走蟒。于是紛紛收斂起輕視的心思,重新將眼光放到這位足能威逼三家根本的小生意人上,才訝然察覺,這位年輕人的人脈手段,著實不比尋常。

  往往那等意有所圖的,才是相當好對付,尤其只謀私利者,只需略微出手,就是事半功倍,但姜白圭顯然不在此列,而是無欲無求,出招皆向要害。

  而待到許多人如夢初醒時節,才發覺上回堪稱唯唯諾諾,無半點骨氣只曉得委曲求全的這位生意人,不知不覺間竟是替三家準備了如此一盤能定生死的棋局,狂悖豪橫地將張王李三姓之人,盡數扯到棋盤當中。

  正因此,許多雖說多年來生疏于算計,慣以勢欺壓旁人的三家高位之人,在張家少主厲聲提點之后,終于是如夢初醒,總覺得相當后怕。

  歷來剪徑劫道的馬賊強盜,在北境相當稀少,不單單是因北地寒蕭,也因北地商賈大多都要結伴而行,更有護衛之人,相當難以得手,可畢竟還是尚未絕跡,而在那等素有惡名的賊寇其中,那等貪圖銀錢者,或是伺機敲訛者并不算駭人,而是那等單單嗜殺者,才最是難以對付。

  毫無疑問,姜白圭便是那等不求財不求權者,所行種種,只是為讓三家傾塌,改天換日。

  因此許多人雖說是后知后覺,隨后就覺察出其不加遮掩的心思,正因此,張家少主攜家主令,重新將城中綿密蛛網布置下時,只不過用了短短數日,而后便有所得。

  “走的那位,多半便是了,先前這姜白圭深居簡出,窈窕棧內,聽人說是有四通八達地道,憑此藏身,竟還當真擋住了幾位臨時招徠的武夫,但前幾日來,那向來膽小如鼠的姜白圭,竟是并不曾身在密道其中,而是外出飲酒安睡,或許那位負劍出城者,就是那姜白圭的依仗。”

  張家少主身在是山蘭城內經營多年,雖始終未得家主傳位,不過仍是有自己的人脈經營,眼下這位身形佝僂不能直背的漢子,就甚受器重,大事小情往往攜來商議,不過因其出身低微,早年間因盜馬,遭人打斷半截脊梁,醫治無方,只得是憑這等形貌過活,見誰人都是點頭哈腰。

  公子沉吟,隨后還是把目光投向那座看不見的窈窕棧,略微合上雙眼。

  刺殺姜白圭一事,算在是張王李三家最初的念頭,一勞永逸,且最是治本,但凡是此人身死,則萬般憂擾一并解去,且相當容易,只是忌憚其身后的修行道中高手,才遲遲未能出手,只是襲殺幾位城中百姓,全然不能治本,而如若是下手頻繁,逼得生出民憤,反而棘手。

  “你是知道本公子心事的,要曉得張家不大,可卻是登云頭一步,可是現如今的張家家主年富力強,春秋鼎盛,光陰最是不等人,常引人生出喟嘆。”

  尤其以手段莫測,心思詭毒的漢子抬頭,短暫錯愕片刻,隨后又是低頭,卻也不曉得是因直不起腰背,還是惶恐于這位公子的心思,恭恭敬敬起身。

  “公子算計,小奴知曉,只是萬事操之過急,難免節外生枝,倘若公子能平心靜氣緩緩圖謀,張家即使子嗣眾多,這家主之位,仍然是公子穩坐,這般年紀有此手手腕城府,更是行事雷厲風行,想來家主亦是深感寬慰,必不會有他想。”

  “金石泉,你當年被人打斷骨頭,扔到城北的時候,是本公子念在一時仁善,替你留下一條命,跟隨做事,換到如今,本公子斷然不會留你命。”

  這句很是突然的言語遞出,金石泉霎時將頭低得更深,佝僂腰背艱難跪倒,止不住叩頭謝恩。

  憑兩人地位,如若不是金石泉尚有他用,大抵對上這位堪稱喜怒無常,心思毒辣異于常人的張家長公子,金石泉當有萬死。

  可張家少主竟是突然笑將起來,攙扶起金石泉來,讓其安穩坐回原處,“我倒要試試,你記性如何,當年家母外出所乘車輦,可還記得是如何場面?”

  金石泉自然是盡言,言說家主夫人,自是乘數馬車輦,綾羅傘蓋,單是跟隨侍女便足有數十,沿途伺候,小人恐污了雍容,不敢抬頭去望,只是默數下腳步聲,才粗略估計出這等數目。

  “對,可如今侍女不過兩三,車帳無傘蓋,而穿戴衣裳,仍是用的多年前購置下的物件。”

  公子還是臉上掛笑,但那笑意甚是冷清。

  “或許是張家欲要延展勢力去往別處,故近些年來銀錢要略微緊實些,大抵是為正途。”金石泉依舊不敢抬頭,低聲應道。

  但話說到此處,兩人都是心知肚明,張家少主要提的是什么。張家正室自入張家以來,呼風喚雨,窮盡榮華富貴,自是不在話下,不過這些年來,似乎是有些細微變動,雖是漸有增減,可其無論衣食住行處的場面,都遠不及當年。張家單是側室便有十二室,尤其兩載前張家家主納妾,宴請賓客,就足耗費無數銀錢,傳聞這位張家家主新娶側室,行走時節搖曳生姿,容貌當屬在整座北境,都可排上座次,張家家主近乎是每夜都于此女子住處留宿,甚至通宵達旦也不覺疲累,險些荒廢家事。

  而本就窮盡奢靡的女子,自一載前添了喜脈后,則更是養尊處優,單是沐浴時節,春時需取朝露,夏時需求無根雨,秋時刮下新霜,冬時采擷浮雪,用以溫養身姿玉肌,就連才降生未有多久的孩童,都近乎是被張家家主捧若掌上珠玉。

  何況女子所生,乃是男丁。

  一日過后,城內來了位披黑衣之人,似乎是不甚習慣,冬時難得的初晴天景,這位掛刀入城而無人阻攔的男子,近乎是將黑衣披到頭頂,用以遮掩日光,挑選了個最是簡陋陰暗處的客棧住下,晝伏夜出。

  而在窈窕棧內的姜白圭,似乎也是因云仲到訪而有些掉以輕心,或是打算佯裝云仲尚未出城,近來并未去往密道,行蹤甚是穩固,只因從城外憑銀錢招攬來些許走江湖的高手,一時也無多少防備,難得能趁月色坐于客棧之外。

  正是這兩件最是瞧來不相干的小事,卻是險些改換整座山蘭城往后格局。

  “明月幾時見,城冬鹽米深。”多飲過三杯兩盞的姜白圭坐到客棧樓下,穿得依舊相當暖和,將一壇未開泥封的老酒放到桌邊,自個兒淺斟緩飲,周遭來客,卻有不少生人,雜亂無章坐到原處,并不飲酒,而是紛紛將包裹兵刃,擺到桌案處。

  往往世上人心不能相通,往往一件事做成,有千百萬條路,未見得誰人比誰人高明,愚魯之法,與那些瞧來精妙絕倫之法,不見得從跟本中有什么差別,所謂一事做成,不過云煙過眼,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姜白圭固然知曉此等道理,可仍舊是自嘲笑笑,言世上人間難以免俗,反而是這等淡然飲酒的時辰,近來一載,還真是越發少有。

  就只是沖這等感念恩情,也需將云仲供起,好生上兩柱香。

  城內風緊,不論是雕玉床榻,翠色屏風,還是尋常麩枕,陳年床榻,但凡大開窗欞,必逢殘陽來時,滲骨寒涼。

  好似是壽數將盡,判官馬面扯起鐵索,引人入陰曹地府定罪定賞的時節,人們都要一般無二,不論達官顯貴,或是市井乞兒,皆是手空空而來,空空而去,縱然是無窮富貴,照舊難免在冬時浩蕩北風之下,瑟縮成一道人影,僅此而已。

  地上酒壇不見蹤跡,云邊月,循冬寒蕭,使人心都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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