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帝國再起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逆臣(六)
  國家!

  民族!

  文明!

  宋亡崖山,天下陸沉,蠻夷盤踞華夏,敲骨吸髓,而這片土地曾經的主人卻淪為三四等民,與奴無異。是明太祖驅除韃虜恢復漢家河山,使華夏衣冠文明重現于世,此亦是大明最為今時和后世所稱道之處。

  華夏文明之絢爛瑰麗,便是幾天幾夜也無法盡述,不似后世某些國度般可一言以蔽之。奈何,陳凱卻清楚地記得,后世總有一種關于某國不過兩百余年歷史便可一超獨霸,中國幾千年的文明史不過就是多了些年頭兒罷了,因而毫無意義的論斷。

  然而,說出這些話的人們卻不曾記得——五千年前,我們曾和古埃及人一樣直面席卷全球的大洪水;四千年前,我們曾和古巴比倫人一樣鑄造青銅器;三千年前,我們曾和古希臘人一樣思考哲學;兩千年前,我們曾和古羅馬人一樣征伐四方;一千年前,我們曾和阿拉伯人一樣無比富足;六百年前,我們比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更早一步揚帆遠航;而到了二十一世紀,我們更是以后起之秀與世界霸主美利堅人一較高下!

  五千年來,人類文明的牌桌上換了一批又一批的玩家,卻只有我們始終都在。而那一批又一批倒在了我們面前的存在,則不是在經過了短暫的輝煌過后便迅速歸于平凡,就是徹底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只留下了一些符號供人憑吊。

  五千年來,我們始終是世界級強國,不過是最近的幾百年打了個盹兒,便總有人會悲觀的認為我們就只配給那些靠燒殺搶掠起家的強盜國家做牛做馬。卻殊不知,更加險惡的環境我們的祖先都已經歷過不知多少次了,早已司空見慣。那種以一兩百年的狀況便判定文明生死的淺薄恰恰就是來自于那種只有幾百年歷史的國度,因為他們不曾經歷過長達五千年的興衰沉浮。

  而這一路堅持著走到今時今日,乃至必然將走向未來的千秋萬代的,正是這個世界上最為優秀的華夏民族。即便是明太祖朱元璋,也不過是那個時代華夏民族驅除韃虜的共同意愿的代言人而已。

  是民族締造了文明,亦是人民締造了國家!

  與后人無異,李定國他們在年少時也曾無數次的聽過祖輩、父輩,聽過村中的老人和之乎者也的書生講述過那些關于華夏列祖列宗的故事,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也并不妨礙他們為能夠作為華夏的一份子而感到驕傲。

  陳凱發出的這一波又一波的思想浪潮登時便將李定國沖擊得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仿佛華夏的列祖列宗都在用審視的目光凝視著他,讓他一時間就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從這難以想象的震驚中逐漸緩過勁兒來。可他再看陳凱的目光,已有了很多的不同。是的,在剛才的那短暫的時間里,他見識到了遠比此前金維新耗費數年之功才灌輸給他的忠君思想更加了不起的東西。

  “竟成,你……”

  李定國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境了,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些東西想要消化掉,于他而言怕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于是,他便轉而向陳凱問及了是何人教授了這些。

  “有件事情我未曾與你講過,當年我南下投奔大木,實際上最早不是奔著大木去的,而是沖著先帝去的……”

  陳凱口中的先帝自是隆武皇帝,他將十多年前與鄭成功編造的那篇關于一個讀書人萬里南下投奔王師的故事又給李定國講了一遍:“人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原以為只是勝在行路的見聞,但后來才發現對我影響最大的卻是性情。一路上,我見過了太多韃子對漢家百姓的殘虐,也見過了太多漢家百姓的反抗,幾次我都想停下來幫助他們,但那時候我仍堅信著只有先帝那樣的明君才有可能帶領我們走向勝利。直到我都快到福建了,才得到了先帝殉國的消息。那時候我一度迷茫,可轉念一想,總不能就這么回去了吧。于是,我便去投了大木。”

  從后世的史書中,陳凱見識過了太多這個時代以及后世兩三百年這個國家、這個民族所經歷過的傷痛和屈辱,所以他一旦意識到他身處何時和身處何地,便第一時間去尋找合適的抗清武裝。但是,他卻也很清楚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怎樣險惡的環境,想要獲得勝利,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

  “從今上的所作所為,莪早就知道他的身上不見得有什么中興氣象。我并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貢獻,只要別拖你、別拖大木、別拖我的后腿就好,誰知道他竟然還棄國了。當時我也確實是怒不可遏,包括現在我一旦想起來還會怒火中燒。可轉念一想,先帝那樣的明君都只能落得個殉國的結局,關于他,我既然本也沒指望過,那就更沒必要為此影響了自家的心境。所以,今上棄國對我的影響遠比你們要小。當你們還在為此而困擾之際,我已經在評估此事會造成的影響,以及該當如何應對。因為我始終明白一個道理,我們所能依靠的從不是哪位明君,只有我們自己而已。”

  細細聽過了陳凱的“心路歷程”,李定國也不由得想到,當初他們決定聯明抗清之時,就只剩下了永歷一個選項。如果當時隆武皇帝尚在的話,說不好他們便會選擇后者。當然,也不一定,畢竟隆武遠比永歷要難以控制,鄭芝龍都沒做到的事情,孫可望大概也不會給自己找不自在。

  可是這么聽下來,他卻理解陳凱的想法,那就是皇帝不值得信任,但也不能因為皇帝無能而受到不必要的影響,仍要努力奮斗,這與其此前講述的那些關于國家、民族和文明的理念如出一轍。

  “所以,你就想出了召開戰時內閣的主意?”

  “是的。”陳凱點了點頭,繼而卻又說道:“也不完全是我想出來的。確切地說,這事情在大明確實未曾有過,但古有先例可循。”

  “哦?”

  古已有之,這倒激起了李定國的興趣。對此,陳凱亦是毫無保留的娓娓道來:“周時,厲王禍國害民,國人逐之。但國人未有追至他地攻殺天子的道理,太子也不便在其父尚在時繼承王位,于是周定公、召穆公二相代行國政一十四載,直至厲王駕崩,太子繼位,史稱周召共和,太史公的《史記》中對此曾有記載。”

  陳凱的辦法說來也簡單,那就是將周召共和擴大到如今仍在堅持抗清的各方勢力,冠之以戰時內閣的名義,代替棄國的永歷這個皇帝處理國政,甚至是代替永歷成為全國抗清運動的旗幟!

  “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周召共和了,早在周朝剛剛建立時,武王伐紂沒幾年就病故了,那時候成王年紀尚幼,于是武王的兩個弟弟初代周公和初代召公便代天子行政,直至成王親政。其中,初代周公的子孫受封魯國,包括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和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卑未篡時,這兩句詩里的周公也都是此人。而那位召公的子孫則受封燕國,《詩經》里也留下過甘棠遺愛的典故,講得就是他在朝輔政時的故事。”

  那時候的共和包括厲王時的共和皆可以劃入貴族共和的范疇,與古羅馬共和國相仿佛。不過,前者的共和是宗室維持國家運行的臨時性政策,更近乎于暫時性的虛君共和,而后者的共和則是奴隸主維系統治的長期性制度,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陳凱不覺得有必要給李定國聯系到羅馬共和國的事情,中國本也不是歐洲,談古羅馬、古希臘便好像高人一等似的,但是在儒家的思想中,周禮、周公卻是個絕對特殊的存在,從孔老夫子開始恢復周禮就是歷朝歷代很多儒家士人的終極夢想,陳凱相信金維新、龔銘他們既然能考中舉人,這方面的知識應該還是比較豐富的,讓李定國去聽他們講故事遠比耗費他的精力要來得更加有效。

  “這算是第三次了?”

  “不止,天子年幼而輔弼或是太后代為行政,歷朝歷代都沒少過。不過,棄國的天子倒是少見的緊,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厲王時的周召共和,倒也應景。”

  聽的這話,李定國還是不由得暗自嘆息了一二。陳凱的才能確實非同凡響,這個戰時內閣對于天子棄國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已經不是最大程度上的挽回了,他很清楚的記得金維新他們稱頌過周公的豐功偉績,并暗將他比作大明的周公,這個師法周公的故技很可能會得到儒生們的集體推崇,這想必可以達到釜底抽薪的效果了。

  但是,陳凱對于永歷的看法顯然已經無法逆轉,昏君這個詞與他的效忠對象直接掛鉤,這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再加上陳凱今番灌輸的那些國家、民族、文明之類的東西,更是讓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撕裂感。

  “所以,你需要我以假黃鉞的權力代天子下達建立戰時內閣的詔書?”

  “不,戰時內閣由我倡議和召集,我只需要寧宇你用假黃鉞的權力為此背書,肯定戰時內閣的正當性即可。”

  “為何?”擺明了下達詔書更加直接了當,李定國有些不太明白陳凱的用意所在。

  “你是監國的親王,而我是總督,由你代替天子下旨與由我倡議、召集對于世人而言是兩回事兒。確切地說,我需要你在以假黃鉞的權力認可這種由仍在奮戰的忠臣們自發發起的救國運動的同時,將黃鉞交給戰時內閣,以進一步增強戰時內閣的合法性。而不是讓旁人誤以為黃鉞只是從你的左手轉到了右手。”

  陳凱的這番話說下來,倒是把李定國繞得有些迷糊了。但是,有一件事情他還是聽明白了,那就是陳凱仍舊是要黃鉞,可這又是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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