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抬腳走進清陵縣的李夜清愣住了。
他抬頭看向陰雨不止的晦暗穹漏，四周坊道上的饑民依舊只能在雨中發抖。
李夜清嘆了口氣，而后回道。
“先進清陵縣里再細說吧。”
聞言，吳遠照微微頷首，應了聲好。
兩人進入清陵縣中，沒有立即去清陵縣衙里找山似玉回復。
他們找了一間僻靜的食肆里坐下，因為這個災荒的亂世，食肆內門可羅雀，僅有三兩穿著錦衣華服的人在用早食。
肩頭披著抹布的博士走到兩人面前，在見到吳遠照身上那件紅色的虺袍繡服后立馬躬身賠笑道。
“官爺想吃喝些什么？”
但吳遠照卻是看向了一旁的李夜清，小心問道。
“都司大人想吃什么，這清陵縣的羊肉湯算是名聲在外。”
聽到這話的博士心頭一驚，眼前這戴著斗笠的年青人模樣不過及冠，本以為是跟在官爺身后的徒弟，沒曾想還是這位官爺的上位，到底是人不可貌相。
他再仔細一瞧，這年青人面皮白凈，遠不像是受災荒的人家，估摸著是家里門第頗高，這才買得了一官半職。
李夜清卻沒想到這博士能猜測這么多，他摘下頭上的斗笠，倚靠在木案旁后伸出了右手兩指道。
“那便來兩大碗羊肉湯，再上四只炊餅和一碟醋芹，多少？”
“額，五貫錢，非是小店宰客，畢竟眼下時局米價飛升，官爺您應當也是見過的。”
說到這里，博士明顯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得罪這些當官為差的，但是糧價上漲也是無可奈何。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年青官差答應的極其爽快。
似乎是為了讓這食肆博士放心，李夜清從腰間的包里摸出了五貫錢放在茶案上道。
“速速去準備，多出來的幾文錢就當是茶水錢了。”
“好嘞，官爺您稍坐。”
食肆博士拿過了錢，立馬招呼著灶房師傅去準備。
吳遠照為李夜清斟了一盞熱茶道。
“都司大人，您這是做什么，理應我請您才是，怎么能讓您如此破費。”
雙指捻起茶盞，李夜清抿了一口后笑道。
“無妨，區區五貫罷了，這若是放在玉京城中的食肆里也算不上高昂，不過清陵縣災荒沒發生之前，這些當值多少錢？”
說起眼下的糧價，吳遠照就不免長嘆一聲。
“不過十五錢罷了。”
一貫錢按照玉京城的換算比例，一貫錢就是一兩銀子，這放在朔州這樣的地界，五兩銀子買兩碗羊肉湯確實貴的出奇。
李夜清搖搖頭，感慨道。
“竟然漲了數十倍。”
說到這里，李夜清放下了手中的茶盞，他用指腹摸索著杯壁邊緣。
“先不說這糧價了，吳都尉，仔細說說有關清河縣妖魔的事情吧，這妖魔為什么會和柳都尉的女兒扯上關系？”
吳遠照倒了一盞熱茶，飲了半盞潤喉后回道。
“這件事還需要從當初那只作亂的妖魔說起，數月前，清河縣的泗水中，管理一方的泗水府君壽終正寢了，它遺留的妖丹被一只蜃精吞食，那蜃精得了泗水府君遺留的全部道行，一躍成了入境巔峰的大妖，這也就是外面所流傳的大妖吞殺府君的真實情況。”
李夜清給自己續了一杯茶后，繼續追問起吳遠照道。
“那后來呢？我在玉京城中的玉衣衛當差時也聽過這件事情，指揮使大人派遣了左右神君前往清河縣斬妖安民。”
吳遠照放下茶盞，看著茶盞的茶水倒影，思緒又飄回到了蜃妖作亂的數月前。
“那蜃妖雖然吞了泗水府君的妖丹，得其道行造化，但是它卻妖性不改，不僅肆意吞食百姓，更是用蜃氣包圍了整個清河縣，我們緝妖役點燃犀照燈都尋不到路，后來幸好那位句芒神君來此，這才破開妖霧，潛入泗水中將蜃妖斬殺。”
那茶盞的水影隨著木案的震動而搖晃了兩下，原來是食肆博士端著一個大木盤走來了。
他將兩大碗羊肉湯篤的放在了木案上，粗瓷大碗里紅油隨著震動顫顫巍巍，但卻沒有一滴濺落在外面，上面鋪著的羊肉被切的薄如蟬翼，木耳與筍絲搭配的相得益彰，再加上一搓蔥白，格外醒目。
“兩位官爺，您的羊肉湯，炊餅和醋芹上齊了，請慢用，若是還有什么需要的，隨時喊我便是。”
言罷，食肆博士就托著木盤離去了。
李夜清從木筒里抽出兩雙竹箸，遞給了吳遠照一對道。
“邊吃邊說吧。”
他夾起一片裹滿了紅油的羊肉，放入口中發現是與玉京城中羊肉湯截然不同的兩種味道。
但是李夜清抬頭時，卻看見吳遠照并沒有著急吃羊肉湯，而是拿起一只炊餅，用手仔細的掰成小塊放入羊肉湯碗中。
見眼前的都司大人看的出神，吳遠照立馬解釋道。
“都司大人是來自江南道玉京城的，自然不知道我們朔州地界吃羊肉湯的風俗，我們都會將炊餅掰碎，與羊肉湯混合著再吃，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聞言，李夜清直道有趣，將手中竹箸放下后也用手仔細的掰起了炊餅。
吳遠照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繼續說道。
“接著剛剛的話，那蜃妖被神君大人斬殺后，兩位神君就去往了蜀地的庸都，清河縣也太平了一陣時間，但是后來，泗水府君的神祠又出現了異常，有三四人死在了附近，清河縣的人都說是蜃精妖氣未散，而負責泗水府君神祠的就是鄒氏母女，她們糧鋪倒閉后，就托人接管了神祠，也能賺點微薄的錢財補貼，后來清河縣死的人更多了，縣令不知是聽了哪個左道之人的話，要將神祠靈女，也就是柳折的女兒送去河中獻祭，以此換來泗水太平，這件事自然是被攔了下來，而后清河縣就開始大雨不止，傳言就說是靈女被妖魔托生了。”
“哼。”
聽完這些后，李夜清不禁冷哼一聲道。
“竟然想著以人飼妖來換取太平，這樣的做法又與妖魔何異？這清河縣的縣令是日子到頭了，等回清陵縣衙之后，我就要親自去一趟清河縣，一看究竟。”
聞言，吳遠照只是微微頷首，表示自己會與李夜清同行。
掰完了手中的炊餅后，李夜清看著面前滿滿的一碗羊肉湯，這才發覺腹中饑餓。
他夾了一根醋芹，放入口中嚼出了清脆的聲響，又捧起粗瓷大碗喝了一口羊肉湯，果然味道鮮美。
李夜清吃的極為暢快，將碗中的湯水都喝了干凈，他放下手中的粗瓷大碗，滿足的長嘆了一口氣。
見狀，吳遠照又問食肆博士要了一小壺酒，濃稠如油的酒液混合著故意保留的米釀甜酒糟，喝起來也獨具朔州特色。
李夜清抿了一口甜米酒，這感覺臉頰都在發熱。
吳遠照囅然一笑。
“都司大人，這米酒雖然甜口，但是酒勁卻是極大，還是不要貪杯的好。”
但隨后，李夜清就運起周身靈氣，將體內的酒氣都盡數散去，面色也恢復如常般白凈。
“好了，我們去清陵縣衙找山縣令回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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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陵縣衙門，正堂內。
天井回廊中，陰雨還在下個不停，外面官道上的饑民們也都各自回了家中。
李夜清摘下頭上的斗笠，看見那位山縣令正在堂中來回踱步，急的像是熱鍋螞蟻一般。
在李夜清進門的那一刻，山似玉也看見了他。
“繡衣大人您這是去了哪里，怎么整整一夜沒回縣衙？”
與李夜清一同走進堂內的還有朔州城玉衣都尉吳遠照。
吳遠照上前解釋道。
“滄蕪山上的妖患已經解決了，這些全都是李大人一人所為。”
“什么？”
聞言，山似玉明顯愣住了，他有些詫異道。
“繡衣大人您昨夜是去滄蕪山除妖了？”
“嗯。”
李夜清點點頭，對此不予置否道。
“滄蕪山中的義莊內堆積了太多死尸，已經死氣沖天，妖毒彌漫，尋常軍卒根本靠近不得，我卻是修行者，因此無妨，哪里已經滋生出一頭有了靈智的尸妖，那天搶糧的就是它，現在尸妖已經被斬殺，滄蕪山上的尸體也都被一把火燒干凈了，如今已經無事。”
聽到這里，山似玉有些愧疚。
“如此，真是多虧了繡衣大人出手，實不相瞞，自從鬧了災荒后，清陵縣與周遭縣死去的人不計其數，他們拋尸滄蕪山，我也無可奈何，這才釀造出了這樣的局面，其中有我的責任。”
但李夜清卻拍了拍山似玉的肩膀，囅然道。
“山縣令不必自責，這事責不在你，只不過滄蕪山上那些糧食都已經被妖毒污染，不能夠再食用。”
山似玉點點頭。
“我已經向朔州刺史寫了信，刺史大人也答應了支糧三百石給清陵縣應急，午后我就要去一趟朔州城，只是有些擔心這糧食又被人所劫。”
聞言，李夜清略微思付片刻，他看向身旁的吳遠照道。
“吳都尉，你可否陪山縣令走一趟？有你那些緝妖役護送，總比兵卒護送要來的穩妥些。”
吳遠照立馬應允，但又問道。
“那我跟山縣令回朔州城的話，李大人您去清河縣事情。”
對此，李夜清卻讓吳遠照不必擔心。
“吳都尉盡管護送便是，去清河縣的事我一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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