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大玄鎮妖師 > 第八十六章 風雅
  入夜,玉京城中燈樹千光照,仿若白晝一般。

  秦淮河墨黑的水面漸漸蕩起漣漪,數道朦朧的白光自水底浮現而上。

  岸邊兩側的街市上昏黃的燭光和各個祠廟的松蠟香火味揉雜在一處,最終都淹沒在人聲和徹夜燃燒的燈油里。

  賣糖霜柿子,火晶柿子的商販沿街叫賣,逗的孩童如池中錦鯉般聚散不定。

  靈研閣前排了一溜兒賣熏鴿和糟羊蹄膀的攤案,臨了還有幾個賣碧羹粥和葷油茶的。

  勾欄里打圍的館女沿街撫琴,鶯鶯燕燕地唱著曲子,聲調甜膩地幾乎和糖畫般拉絲兒了。

  內城沿街的幾間神祠更是人進人出,積壓月余的檀香和符箓都一售而空。

  河岸上的女童盯著秦淮河中的白光,口中唱著提防水妖的曲調,不多時就被大人拉了回去。

  李夜清穿著身青布裰衣沿街閑庭信步,腰懸斷劍霜降和畫軸浮生,至于那刻著直指繡衣使者的小檀葉令牌則是攏在了袖中。

  望著今夜小花燈會的光景,李夜清心中卻有些不安,眼下滲入玉京城的妖魔和修行者都還不曾現身。

  “李君在想些什么?”

  見李夜清愣神,險些碰上前頭撐傘的女子,昌化的聲音從畫境中響起。

  回頭望了眼城南點起的寥寥數盞花燈,李夜清吩咐道。

  “昌化,你去城南神樂觀府衙觀望著,若有妖魔就去狀元樓知喚于我。”

  聞言,昌化道了聲好,隨后一縷青色的妖氣就從畫軸中飛出,徑直朝城南而去。

  見昌化遠去,畫境中的其他幾只小妖也都問道。

  “那我們呢?李君快快下令。”

  今夜花燈會,除去守城門的兵曹,大小鋪兵都歇息了,李夜清思付片刻后道。

  “你們就去各個坊市間觀望觀望,以免生了邪祟。”

  李夜清言罷,墨洗帶頭的幾只小妖應了一聲,都各自化作妖氣去了。

  只留下不能出畫境的夢蠶還呆在卷軸之中。

  見幾只小妖都遠去了,李夜清也轉身向著狀元樓的方向踱去。

  ………………

  狀元樓下,老筆齋的儒生韓韜正和樓中博士確定著今夜宴會上的酒食。

  這場風雅集會請的名門大儒可不在少數,況且牽頭的還是那位商隱。

  商隱字伯公,正是為浮生成名作題詩“點墨抒盡江湖氣,只筆抵作執金吾”的麓鳴書院院長。

  但金吾衛前身是玉京禁軍,如今被轉調去邊關抵抗妖魔犯境,更為這句詩增添了一抹含義。

  雖是商院長牽頭,但老筆齋到底是身處玉京城,該盡地主之誼。

  “膳金樓的席面,果元坊時令的鮮果,還有青招巷子的神仙酒……”

  韓韜對著單子一一比對,再次確認無誤后才作別酒樓博士,走上了云橋。

  從云橋拐進樓中頂閣,在這里能一窺半數玉京夜景。

  且又正對著秦淮河,那兩道白光如練,是玉京城了不得的氣象。

  每逢節會,這兩道白光就會自秦淮運河中浮現,等到月至中天時,那白光就如銅鏡一般在玉京城中折射一輪圓月,金粉點綴卻不見水中倒影。

  韓韜在樓閣勾欄般駐足了片刻,隨后往里走去。

  狀元樓頂閣僅有四柱支撐,相連以勾欄,可從四方俯瞰玉京夜象,又加之柱上貼有符箓,因此風雨不得入內。

  此時閣中已有十余位文士。

  這些儒者往往不拘小節,或于勾欄旁駐足賞景,或在古琴邊俯身彈奏。

  有幾人飲酒閑談,也有幾人盤膝聽曲。

  韓韜雖文采一般,但到底也在大玄儒門中沉浮了許多年,更兼有春坊大學士弟子和老筆齋代朝奉的身份,平日里相交的文人不在少數。

  只進來觀望一眼,就瞧見了幾張相識的面孔。

  面容秀逸,手捻酒盞,腰間懸劍的白衣儒生名為溫阮,出身自心學一派,腰間是否懸劍也是儒門兩派的不同之處。

  溫阮是學宮大祭酒觀棋先生的弟子,未至而立就已經是入境的修行者,于劍術琴技都有造詣,憑借著這兩手本事在大玄儒門博得了琴劍雙絕的稱號。

  “溫兄。”

  韓韜上前與溫阮拱手行禮道。

  溫阮聞言側目,微微頷首,微笑著回說:“承蒙老筆齋關照,提前借閱了浮生新作,這幾日秉燭夜讀,連修行都怠慢了。”

  韓韜于勾欄旁駐足后笑著說道。

  “好書喜夜長嘛,不瞞溫兄,我聽家師所言,浮生筆耕不輟,想必不出多久,又有一本新作問世。”

  聽韓韜提起浮生,溫阮將酒盞置于勾欄上道。

  “又有新作?浮生此人真不亞于當年一夜題詩五十首的黃逑,可還是江湖書籍?”

  “非也。”

  “還請韓兄透個底。”

  溫學士都這般問了,韓韜也不再裝勢,回道:“聽聞乃是志怪一類。”

  “志怪?”

  志怪類書籍大多被歸于旁門,不可于儒門書冊并列,且還有古籍《山海經》和大學士顏之推編纂的《述異記》在前。

  溫阮笑道:“我倒是更期待浮生新作了,不過今日集會,商院長牽頭,老筆齋做東,可曾邀請浮生赴宴?這席上想結交浮生的,可不止我溫阮一人。”

  心學和理學,雖然一個心無外物,一個理向外求,但到底都是儒門,對外看來也得是休戚與共。

  學宮受邀,溫阮便是作為學宮代表出席今夜風雅集會,但閣中另外許多文士則都是理學一派。

  這也是溫阮為何獨獨一人在勾欄旁飲酒觀景的原因。

  韓韜頷首感慨道。

  “這個,家師曾親自邀請浮生,說實話此次宴會倒更像是為浮生造勢,可此人不好功名利祿,更坦言,與其執著于浮生何人,他更愿天下執筆者,人人可成浮生。”

  “天下執筆者,人人可成浮生。”

  溫阮念了一遍李夜清所說的話語,心中當下更高看了浮生幾分。

  先前對于浮生是心學還是理學的糾結,也隨著此言而煙消云散。

  和溫阮寒暄了一陣,韓韜作為老筆齋的代朝奉,又走至庭間。

  居中擺著一架古琴,以老檀木為身,銀絲為弦。

  撫琴者發簪落在一旁,斑駁黑白的長發披散,面容溝壑縱橫,已有了四分醉意。

  此人正是崇玄署前官員謝逾運,一身才學不得施展的抱負盡數溶于琴聲中。

  舉杯聽曲者三兩人,韓韜倒也認識。

  著天青色長衫,腰懸玉佩的中年儒生名為張問陶,是廟堂彩畫署的博士,為院畫一派,宮中廊亭上的神靈壁畫就是出自他之手。

  另一位穿紫領直裰的年青人出身玉京名門楊氏,名喚楊研,叔父是正四品的中憲大夫楊深。

  楊隱喜好畫道,如今被張問陶收為弟子,日日浸淫畫技,今夜宴會也是沾了師傅的光。

  韓韜上前,不曾立即開口,而是與身側幾人一同聽謝學士撫琴。

  琴聲蕭瑟,與今夜燈會熱忱之景象大相徑庭,可用心聽來,卻也別有一種滋味。

  另一旁席后飲酒的學士雙目微斂,細細品著琴聲中的曲調變化。

  此人名為李慎言,好著白衣,腰懸劍卻不是心學一派,同樣也不是理學一派。

  他年輕時于崇玄署考取功名數年而不成,后看淡名利,攜一柄儒劍,倒騎駑馬遠游關外,遇妖斬妖,見世間不平而平不平之事。

  數年游歷下來,他已是化境儒家劍修,是當今儒門中數一數二的三境高功,更在各地留下斷章詩篇,以詩為道,號稱斗酒詩百篇,更自稱玄青居士。

  大玄麟功圣人親自請他為官,不用勞于政務,只需一年為宮中寫詩三首即可。

  但此人偏偏一枝筆寧寫百姓,不寫王公權貴。

  一曲作罷,謝逾運仰頭飲盡了一壺神仙酒,側身便睡。

  “張國手。”

  韓韜向張問陶行了一禮。

  張問陶身側的楊研向韓韜還了一禮,隨后張問陶問道。

  “承蒙邀約,怎還不見莊大學士?”

  韓韜拱手回道。

  “家師和商伯公正在路上,片刻后即至。”

  話音未落,就見云橋上并肩走來兩道身影。

  青袍者正是春坊大學士莊子然,身旁另一人,披鶴裳,須發皆白,乃是麓鳴書院院長,昔年大玄七十二賢之一的商隱商伯公。

  “家師來了。”

  莊子然今日神采奕奕,闊步走進閣中道:“今日與諸君相聚,真是暢快淋漓,酒未飲,人已自醉啊。”

  這時,閣中有一人笑道。

  “莊先生不曾飲酒,可這里已有人先醉啦。”

  聞言,莊子然看向一旁側身睡覺的謝學士,也不禁哈哈一笑,只道是文人醉酒疏狂,不拘一格。

  和閣中眾文士寒暄后,莊子然道:“今日風雅集,不論排場,諸君但可飲酒題詩,作曲作詞,稍后還有幾位學士到場。”

  商隱作為此地最年長者,又是書院大儒,可卻不曾居首座,而是與幾位文士交談起浮生大作。

  這里許多人都是浮生的忠實讀者,來此宴會也是想一睹浮生真容。

  就連一旁的那位李慎言,來此也有這個原因。

  但李慎言到底是儒門高功,又不屬于心理其中一派,因而閣中文士有心結交,卻也苦于不知如何開口。

  商隱走至李慎言席前,捻起酒盞道:“今日宴會,頗為難得,玄青可不要吝惜筆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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