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縉彧自神樂觀府衙離去后,提前到達外城但卻并不曾走遠。
他與那皂衣人暗中跟隨著知觀烏谷梁,眼看著烏谷梁攜帶兩名靈官去遇普坊坊正家,喚了坊間的鋪兵將那名前提點的尸首用棺槨斂放后抬入了外城城隍司祠廟。
烏谷梁在前領著棺槨,左右是手持劍符的靈官相隨,后頭還跟著那抽抽嗒嗒的婦人。
站在遠處廊橋上的吳縉彧望著棺槨送入城隍司,自知已無法從那前提點的靈臺中獲取些什么。
皂衣人伸出干枯的手指著城墻上立起的神旗道。
“城外的布防已經成了。”
“明晚城中會有一場小花燈會來慶祝皇帝返京,屆時你去城中鬧些動靜,”吳縉彧雙手攏進絳袍中道,“我去神樂觀看能否奪出神冊。”
對此,皂衣人卻不曾應答下來。
沉默了片刻,吳縉彧瞥了一眼身旁的皂衣道:“你不愿意?你們英招氏可與陸吾氏達成了約定,莫不是要反悔。”
吳縉彧所說的英招氏是境外的妖魔氏族,臨近桃止山,其祖是大妖英招,上古時被人皇與其他大妖一并封入桃止山地門,余下氏族便與大玄結了宿仇。
這皂衣人便是英招氏族的族裔或從屬。
“反悔到不盡然,只是這腌臜事卻總要我們妖來做,你們修行者手腳倒落得干凈,只是心是黑的,”皂衣人干笑了兩聲,“別忘了你可殺了我兩只小妖。”
言罷,皂衣妖人就隨著人潮漸漸匿去身形。
吳縉彧攥了攥拳頭,先前安插在玉京城的眼線朱雄不知怎么被妖魔殺了,現在有關神冊的一干事都要自己親自出馬,無疑徒添了許多風險。
回頭望了眼城墻上靈官留下的神旗,遠處城隍司中,烏谷梁已經帶著兩名靈官走出,不知在和那婦人說些什么。
想到這里,他就記起那個驅使妖魔的左道旁門之士。
如若當時那筆妖不曾揪出勘察靈識的墨鬼,那提點靈臺中記下的大玄神靈名諱和神壇遍布的方位早就被收入囊中,也用不著以身犯險去奪取神冊。
宗族派自己一人和這妖族眷屬來玉京,其中意義已不言而喻。
“棄子。”
吳縉彧暗道一句,隨后按住腰間劍鞘,轉身隱入了巷陌深處。
……
玉京宮城。
朱檐碧瓦間蕭墻林立,自太和門至神武門之間,共計十六殿,五十五宮,雕梁畫棟極盡巧匠妙思。
此時李夜清正站在坤寧宮的廊外,聽著里頭的雞飛狗跳。
一旁跪著的寺人聽著響動,不禁渾身戰栗,本該是凱旋的喜慶日子,誰料想圣人剛回宮就發這么大的火氣。
“山運損毀,都尉被殺,隴西道水患,妖魔作祟,還有北涼道蝗災!”
李鎮將手中的一大把奏章甩在眼前跪著的那人臉上,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就是這么監的國!玉京哪里還有一點兒首府氣象啊,分明就是個魔窟!”
階下跪著的人穿紫錦直裰朝服,頭發用鑲碧鎏金冠固定著,與李鎮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上此刻布滿了慌張的神情。
麟功圣人有四子,東宮太子不幸早薨,二子趙王常年隨軍征戰,四子宣王早年間得青雀山高功點化,看破了俗世,上山潛心修道,眼下跪著的則是圣人遠征期間,擔任監國的三王爺晉王李雉。
對于圣人的言語,李雉哪里敢回半句,攥著袖子的指節都用力的泛白。
李鎮罵的累了,用手撐著木案道。
“別以為新都建成,玉京就可以輕視布防,只要一日不曾遷都,玉京就仍是首府,滾回去等著領罰吧。”
聞言,李雉如蒙大赦,擦了把額角沁出的汗珠,謝恩就快步走出了坤寧宮。
在廊道上,他望見靠在梁柱旁的李夜清。
“三叔,近來可好啊。”
“臭小子,三叔監國這兩年可沒少添補你,東宮我每月月初就差戶部送七千多兩銀元,你小子錢照收不誤,也從沒來看過一次三叔,”李雉上前道,“你爺爺這次回來肯定先見了你吧,沒良心的,就不知道在你爺爺跟前說三叔幾句好話?”
李夜清勾著李雉肩頭,沒半點叔侄模樣。
“三叔這是哪里話,我可句句都夸玉京神道治理甚嚴,雖有妖魔作亂,玉衣衛卻也都第一時間解決了,這不都是三叔你監國有方。”
對此,李雉卻并不買賬。
“扯淡,神道那是監天司的監丞和大星官在管,這功勞攬不到你三叔頭上。”
“那我還能說什么,何況我也不知道隴西道水患和北涼道蝗災啊,再說了,您寫個折子讓戶部撥款不就得了。”
李夜清話還沒說完,李雉就打斷道:“戶部哪有錢啊,《麟功大典》一項一年撥款就四千萬兩,我真不知道老頭兒養著那些個窮酸文人修書干什么,有這錢拿去賑災,不什么事都解決了,等等,你小子怎么突然關心起這些了,浪子回頭了?”
聽著李雉無意間的一句話,李夜清卻眉頭一跳,趕緊解釋道:“前些日子去城外玩樂了月余,這不是玩的累了,無聊問問么,三叔不愿聽,那以后不講就是了。”
這時,另一名傳話的寺人從坤寧宮中走出,對李夜清作揖道。
“圣人有言,詔太孫進宮說話。”
聞言,李夜清和李雉道了個別,就快步走進了坤寧宮。
剛穿過院畫派所制的壁畫廊墻,李夜清就望見落了一地的奏章,可想而知剛剛李雉是被罵的有多狗血淋頭。
李夜清將地上的奏章撿起后放在了木案上,還沒來得及向李鎮問好,李鎮就喚李夜清一同坐在階上,像是尋常家的祖孫一般。
“剛剛和你三叔說的什么?”
“就寒暄了兩句,”李夜清撓了撓鬢角,“爺爺你今天喚我來有什么囑托的嗎?莫非是有關西行。”
“差不多。”
李鎮曲起雙膝,緩緩道:“知道我這次北伐,伐的是誰嗎?”
“北疆蠻夷大月氏族,人盡皆知,但爺爺問我,自然另有乾坤,”李夜清用手撐著下巴思付道,“北有荒川,西有桃止山,都是妖魔肆虐的地界,爺爺北伐看似是伐大月氏,實則還是在驅逐關外妖魔?”
聽見李夜清的回答,李鎮很是滿意地頷首道:“還算看的透徹,當年人皇驅逐妖魔,開創人道盛世,所驅逐的妖魔中就有兩只大妖來自荒川,說起來和白澤或許是舊識,而這兩只大妖的部族現在還殘存在關外,伺機反撲。”
言罷,皇帝梁上敢打盹的白澤從雕梁上落下。
“舊識個屁,當年我隨人皇平定妖魔亂世,那倆其中一個還是我親手打落地門,說是舊敵還差不多。”
李夜清望著眼前的白澤,囅然道:“我說白先生你早上去了哪里,沒曾想是在宮中,那荒川的兩只大妖是哪兩只?”
白澤舔舐著爪子回答說。
“一個名叫英招,另一個叫陸吾,都是四境往上的妖魔。”
“英招,陸吾?”
提及此事和昔年人皇,白澤的眼神中就透露出一抹得意神色。
“當年若不是我指出它們的真名,就算是人皇也不能輕易挫敗這兩只大妖。”
對于白澤說出那兩只大妖真名,李夜清也并不意外。
白澤本就是上古大妖,生而知之天下事,能言達于萬物之情,自古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凡萬一千五百二十種,皆能言之。
至今景明書閣中那本《淵鑒類函》中還記載了人皇巡守至東海,登恒山而遇澤獸。
李夜清看向一旁的李鎮,詢問道。
“不愧是白先生,那荒川的兩只大妖和西行又有什么關聯?”
李鎮則頷首看向白澤,示意它繼續說。
白澤打了個哈欠,懶散道:“當年妖魔亂世,大妖將人族豢養為人奴,受它們驅使,陸吾氏族其中留存下來的一支人奴族裔就是如今的汝南吳氏。”
“汝南吳氏?!”
聞言,李夜清難免有些錯愕。
現在的汝南吳氏貴為大玄四大家之一,受懸空寺護佑,代其行走世間,不知有多受人尊崇,不曾想先祖竟是妖魔奴役。
“人皇結束亂世后本意是廓清寰宇,將大妖連同它們麾下人奴部族一同驅逐,而大妖陸吾被打入地門,它族裔豢養的人奴被一位佛門修士保了下來,”白澤跳上木案,銜了塊蜜糕后繼續道,“那佛門修行者就是現在懸空寺的開山祖師,他將大妖陸吾的吾字擬作吳,為人奴取姓,這就是汝南吳氏的由來。”
聽白澤說完,李夜清豁然開朗。
“那就是說如今汝南吳氏,或許是與關外陸吾的部族勾結。”
李鎮拍拍李夜清的肩頭,頷首道:“正是這樣,所以這次你去蜀地,面對的不僅是汝南吳氏,還有滲入大玄境內的域外妖魔。”
李夜清攤手說:“有句芒和女英二位神君,倒也不是太擔憂。”
“對了,好孫兒,爺爺還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見李鎮突然換了副語氣說話,雖是口氣柔和,李夜清卻還是后背一緊。
“爺爺您說。”
李鎮搓了搓手,身為圣人卻突然躊躇起來道。
“你東宮存在戶部的銀兩,這么些年共計兩百三十萬,爺爺昨天差人去取走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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