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和劉叔相視一眼還沒回過神來，都有些驚訝，沒想到啞哥竟然會拿著對聯主動去招攬生意了。
李樂是又感動又心疼，想著啞哥這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啊。
他明明很害怕這種人多復雜的場合，害怕陌生人對他評頭論足的。
現在為了李樂能賣出去對聯，那么大的個子弓著腰，洋溢著一張如陽光般燦爛溫和的笑臉，盡力地在過往的路人中給李樂推銷。
劉叔踮著腳依稀能看到啞哥忙忙碌碌的身影，看到他不停地在到處穿行，攔住一個又一個來趕集的人，但作用好像不大。
他把對聯遞到人家眼前，很多人都直接擺擺手，頭都不抬地就繞過去了。
有的人會心不在焉地停下來拿著看一看，但也僅僅是看一看而已。
李樂看不太清啞哥人在哪里，只是緊張得手心里都冒汗了，他很擔心被人冷落后，會對啞哥的自信心造成打擊。
畢竟這不是一件容易做的事，就算讓李樂自己去拿著寫的對聯向路人推銷，他也不是很有把握能做到。
這就跟在大街上發傳單是一樣的，還沒有那種卡通充氣服裝能穿在身上遮一遮。
等了一會兒，劉叔已經看不到啞哥跑到哪里去了，李樂也越來越著急，想去把啞哥給找回來，不讓他去攔人了。
萬一有哪個人問道他點什么，他聽不到也回答不上來，再讓人家胡亂嘀咕了兩句，那就得不償失了。
“叔，你去把哥哥找回來吧。”
李樂有些不安地望了望劉叔，同時也抬腳到處看著。
劉叔知道李樂的想法，他也在猶豫著要不要把啞哥給找回來，可轉念一想，啞哥雖然有些特殊，但也是個快二十歲的成年人了。
就是說，適當得可以讓他見識一下，給他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就跟這個招攬生意的法子，劉叔自己都沒想到。
啞哥他能有這種想法，并且頭也不回地去做了，劉叔覺得，打心里還是讓他感到一些欣慰的。
如果放在從前，他爺倆出來賣雞蛋，哪怕人家都直接上手挑挑撿撿的了，啞哥蹲在一邊也是無動于衷，畏畏縮縮的樣子。
甚至雞蛋能不能賣的出去，他好像都根本不關心。
“再等等吧小樂，你哥難得有今天這種......這種樣子。”
劉叔也說不上來，他想描述的，但不會，腦子里沒有那些個詞語。
李樂站穩腳跟，認真地看了看一臉風霜刻染的劉叔。
從他眼角密布的皺紋中，看到了一個仍有顧慮，但還放飛所愛，卻又時時刻刻緊跟在其身后，隨時準備伸出手來托著孩子的父親。
李樂沒有再說話，心里也不是很平靜，路過他們攤位的人幾乎都是會投過來一眼，再盯著他細細地看上一會兒，就都小聲地談論著走了。
倒出來的墨汁都快要結上一層薄冰了，毛筆尖也已經凍住了，李樂的心情也隨著低落到了谷底，挫敗感尤其強烈。
這群老百姓是沒看到他寫的字嗎？
怎么上來問問的一個都沒有，全都是離得遠遠的在打量著他，或者對他指指點點的。
劉叔也不清楚他們這攤子是個什么情況，有些想不通地撓了撓頭頂。
對著那些往這邊看過來的路人熱情微笑著，有些急地期盼他們能過來買個幾副，好讓李樂開心一下。
“唉唉唉！慢點跑啊！你這小伙子，別這么著急啊！”
“你別再把我給拉摔死了，哎呦，呀呀，呵呵呵，到了沒啊，到了沒？”
李樂坐在板凳上捧著臉，很是沮喪地噘著嘴，本來是準備擺出一副開門迎客的狀態來的，這會兒已經要提不起勁兒了。
正郁悶著呢，就看到啞哥拽著一個人從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鉆了出來，朝著他們的攤位就撒開腿沖了過來。
劉叔瞇著眼睛，伸著頭看了一下，李樂跟著眼睛一亮，也趕忙站起了身，看著啞哥跑得樂呵呵的樣子，瞬間激動的全身都發熱了。
來活了！
來活了！哈哈！
李樂把毛筆放在嘴邊快速地哈了幾下熱氣，放在墨汁里濕了濕，又在碗沿上刮了刮，對聯書也翻開了，就等來的人挑了。
不過等人走近了，李樂才發現這個人是照相館的老板。
他的手上還拿著一個扁扁的紙袋子，李樂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們先前照得的照片了。
啞哥跑得額頭上都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顧不得擦上一下就蹦到了李樂的邊上，挨著他緊緊地站著。
李樂仰臉看他，啞哥烏黑的眼睛里光彩粲動，歪著頭喘著，嘴角一直咧著笑。
劉叔以為照相館的老板是來找他們要錢的，那天帶李樂來辦戶口，臨時才去拍的大頭照，所以也沒有帶錢，是跟這個老板賒的賬。
今天也是到取照片的時間了，劉叔和李樂是想等快中午了收攤后再去拿的，然后順便就去派出所登記辦理了。
不過老板能親自給他們送過來也行，省他們去跑一趟了。
“照片是洗出來了吧？老板，我們打算過一陣兒去的。”
“老板，你看看，算算這是多少錢，我這就給你了。”
劉叔從褲腰上把錢袋子拿下來，從里面捏出來一張五毛的和一塊的。
照相館老板這會兒還在大喘氣呢，完全抽不開空跟劉叔說話，把裝著照片的紙袋子放到了桌子上，等了一會兒才直起身，無奈地笑了出來。
“你們家這個，這個，這個小哥兒！就拉著我跑啊，你說，你們說我這兩條腿能跟得上他啊？”
“呼！錢，照片錢先不急，待會兒說，我喘兩口氣，哎呀，這都給我，跑，跑出一身的汗來了，呵呵，歇會兒。”
啞哥拿著對聯就這樣漫無目的地盯到人就給人家看，正巧給出來趕集買東西的照相館老板看到了。
一開始他以為是劉叔寫的，覺得這字筆法太大氣了，他直接就看中了，當時想把啞哥手里的這一幅給留下來的。
啞哥不肯給他，而且他也沒搞懂老板到底要不要，就轉身指了指街頭的方向，想讓照相館老板到攤子這邊來。
老板知道劉叔家這是專門出來擺攤了，就領著啞哥先回了照相館，把李樂的大頭照和他爺仨拍的全家福給裝好帶著來了。
然后也沒忘，比劃著還手腳并用，十分夸張地告訴啞哥，他現在是要買對聯。
這不僅正合啞哥的意思，也是他今天順利招到的第一位客人，所以也不管這老板年紀跟他爸差不多大了，拉著人家就跑了過來。
老板順了幾口氣，坐在李樂讓給他的板凳上總算是緩了下來。
剛才啞哥拿著的那幅對聯已經被啞哥愛惜地卷起來了，他就看著另外鋪在桌前的幾幅樣張，是越看越喜歡。
“嗯！老哥呀，我真就沒看出來啊，你這一手字寫得這么好！”
老板拿起一張輕輕地摸著，忍不住地對著劉叔夸贊道，覺得這字貼在他家的店門口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
“我家照相館你看看能給我寫個什么，算上其他屋，我得要個五幅，老哥，你先給我算算是多少錢呢？”
“拿對聯抵我的照片錢也行，這照片你們現在拿出來看看吧，有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不行的話今天就再去重照。”
老板敢這樣說，還是信得過自己的照相技術的，所以根本也不擔心人家讓他重照。
而且一般洗照片的時候他都會檢查好，基本不會在照片上留下什么瑕疵的。
劉叔一聽，沒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想跟照相館老板解釋這字不是他寫的，再說了，筆都在李樂手里拿著呢，李樂的人也站在桌子正中間。
劉叔也不知道照相館老板是怎么看的，能認為字是他寫的，他這粗糙的雙手用來干農活沒問題，拿筆寫字就不是他的強項了。
李樂把照片從袋子里輕輕地抽了出來，他的大頭照一張四個，已經被老板剪好了，也沒什么好看的。
關鍵就是這兩張大大的合照，一張他們爺仨的，一張他和啞哥的。
色彩是黑白灰三色，整張照片都透著一種這個年代的獨有韻味，質感是現今相機都不能百分百模擬出來的。
爺仨的全家福中，劉叔端正地坐在倆人中間，雙手自然而然地垂放在膝蓋上。
臉上表情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拘束，看起來鄭重嚴肅又很板正。
李樂則是駕輕就熟地微笑著，看上去就很靈動活潑，一邊的啞哥也在笑，但在這張照片上沒有太放的開。
他和李樂倆人單獨照得那一張就不一樣了，笑得露出了幾顆白牙，滿臉幸福到快要開出小紅花的樣子。
劉叔對這些照片很滿意，一邊看一邊點頭肯定，李樂也覺得很好，想著這老板確實有那么兩把小刷子。
看到照片最高興的就是啞哥了，簡直對他和李樂拍得那張‘結婚照’喜歡得不行，拿在手里低著頭十分認真地看來看去。
都咯咯地笑出聲音來了，李樂想給裝到袋子里的，看啞哥表現得那么開心，也發自內心地笑了笑，就由著啞哥拿著照片站一邊欣賞了。
劉叔收回看著李樂和啞哥兩人的目光，也從眼神里展露出了無比的自豪和驕傲。
抬手摸了摸李樂的頭，對著笑嘻嘻的照相館老板說道。
“這對聯是我家孩子寫的，我可沒那本事啊，你這是看走眼了呦，哈哈哈。”
“可以我家孩子想著給你寫，那個，你也可以看看桌上的這書，你選什么，我們就給你寫什么。”
“七分錢一幅，送四個字的橫批，五幅一共三毛五分錢，你看看我們抵你照片還要再補多少？”
照相館老板直接在凳子上面呆住了，也不笑了，看看不像是在跟他開玩笑的劉叔，又看了看抿著嘴唇的李樂，伸出手指了指。
“老哥，你家這個孩子……寫的？！”
劉叔挺起胸膛，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也愛看別人對他家小樂做出這樣吃驚的反應了。
可能這就是作為大人對自己孩子生出的一種虛榮心吧，劉叔此時此刻很享受，不自覺地就揚起了臉。
“嗯吶！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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