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來到宮中的時候已經下朝好一會了，周老板正在景治殿坐著，雙眼都沒對焦，仰頭直勾勾的望著宮殿頂棚，在發呆。
韓佑進來的時候，文武輕喚了好幾聲，周老板才回過神了。
一看韓佑來了，面容有些呆滯的周老板立馬精神了：“韓佑韓佑，快來，朕遇到麻煩事啦。”
“不遇到麻煩事你也想不起來我。”韓佑沒好氣的走了過去。
文武猶豫了一下，尋思要不要喊一聲“大膽”呢。
后來一想以后還得去山莊體驗生活，還是蒜了。
都不用文武取繡墩，韓佑直接坐在了臺階上，天子也是站起身，嘿嘿樂著坐在了旁邊。
文武趕緊快步走出去，讓門口候著的禁衛和太監們離開。
“叫你來，是因出了一樁麻煩事。”
倆人這關系根本不用拐彎抹角，相處之道更是習慣于開門見山。
周老板大馬金刀往臺階上一坐，哭喪著個臉說道：“狗日的趙泰，要當宰輔了。”
韓佑一臉懵逼。
想要當宰輔，至少滿足兩個先決條件，一，朝廷推舉，一，天子同意。
朝廷，就是群臣，不說文武百官有一個算一個全舉手同意，至少也是幾個有分量的重臣、老臣推舉，大部分人不反對。
就算趙泰滿足了第一個條件，可天子也得同意才行，周老板一口一個狗日的叫著，明顯是不想讓趙泰上位，可他又說趙泰要當宰輔了，這就讓韓佑很不理解。
“這狗日的六親不認了。”
周老板氣呼呼的說道：“為了叫朕滿意，吏部大舉屠刀接連彈劾了數十位官員，光是上朝的文臣就有六人，各部衙署十余位，各道從六品的二十余人。”
韓佑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不想混了，得罪那么多人？”
“為了做宰輔，為了叫朕知曉他可以狠下心收拾世家。”
“那也不對啊。”韓佑還是沒聽懂：“照他這么干下去，不說各道世家，就說京中的，還有朝臣，這些人肯定不會支持他，趙家再是世家豪門也不能這么得罪人吧。”
“朕說的麻煩就是這件事。”
周老板嘆了口氣：“被他彈劾之人大多上書請辭，毫無怨言，既不爭辯也不反制。”
“臥槽。”韓佑一拍老八的大腿：“我明白了，趙泰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明面上大舉屠刀，私下里與那些世家或是官員商量好了，現在搞他們只是暫時的，當了宰輔之后再補償他們。”
“說對了一半。”
周老八也照著韓佑的大腿拍了一下：“大舉屠刀的是趙泰不假，可暗地里接觸那些被趙泰得罪的官員的，是趙家。”
“不是一個意思嗎？”
“不，趙泰是真想將那些官員踢出朝堂扒去官袍，而趙家，是為了讓趙泰做這宰輔，千方百計的安撫其他世家。”
韓佑撓了撓額頭，還是沒太明白什么意思。
聽，他是聽明白了。
說通俗點就是父子倆，趙泰是兒子，父親是家族。
兒子為了上位，咔咔咔一頓干自己人。
老爹就找了那些被干的人，說我知道你很著急，但是你先別著急，委屈委屈，等我兒子上位了就從其他地方找補你，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韓佑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明白的是，趙泰是趙家人，是血脈關系，利益共同體，一邊得罪人，一邊安撫人，最后達成利益交換，說來說去不還是做戲嗎？
韓佑猜測的不錯，周老板的確不想讓趙泰上位，他稀罕的是二五仔老錢頭。
禮部科考這件事，其實就是一樁功勞，整治尚書省和申屠罡黨羽算什么，如果能將科考辦好，對朝廷，對天子的名望都有大大的提升，到時候讓錢寂做宰輔也算是實至名歸。
“哎。”周老板長嘆一聲：“錢寂這廢物，不爭氣吶。”
老八既是無奈也是失望。
根據這幾天的情況來看，負責錢寂負責科考一事，和前朝科舉的情況沒什么區別，無非就是雷聲大雨點小，徇私舞弊通通重罰，可就是嘴上說說罷了，禮部按部就班倒是沒出什么岔子，卻也沒什么亮眼的表現。
這些倒是無所謂，領導想要提拔下屬，只要下屬不是陸百川怎么都能提上來，問題是錢寂除了一開始上了幾份折子外，不溫不火，一副他對“表現”毫無興趣的模樣。
現在這節骨眼不想表現，難免讓天子懷疑這老頭根本不想做宰輔。
情況，韓佑都了解了，他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呵呵一樂，韓佑說道：“你確定了，想要讓錢老大人上位？”
“當初朕是這般想的，只是如今…”
周老八也有點說不準了，一個不想積極向上的下屬，他不是很喜歡。
現在就不聽話，上位后就可能會更加的不聽話。
韓佑輕飄飄的說道：“你考慮好，如果想要讓禮部在這次科舉大放異彩，只管給我調過去，剩下的交給我。”
“此話當真？”周恪一把摟住韓佑的肩膀：“就知曉你最是靠得住。”
韓佑推開周老板的胳膊：“剛才我也說了，你得先考慮好，別到時候我讓錢老大人風頭無二了，你又變卦。”
周老板又開始猶豫起來了，思考半晌，一咬牙：“便是錢寂吧，至少他知曉世家對國朝的害處，趙泰不同，斷然不能讓他任了這宰輔。”
正常來看的話，如果周老板不想讓趙泰當宰輔的話，當時就不應該釋放出二選一的信號。
其實這也是老八的無奈之處，按照資歷，趙泰是夠格的，就算想要讓錢寂上位也不能太明顯。
二選一，好處是給世人營造出公平競爭的假象，即便最后錢寂上位，趙泰也不會心懷怨恨，技不如人罷了。
可二選一也有壞處，那就是一旦錢寂不爭氣的話，趙泰就會順利上位。
韓佑見到周恪下定了決心，點了點頭：“好的，那就定死了啊，寫個圣旨啊還是個什么玩意，讓儀刀衛去協助禮部科考的事，其他的事情我自己看著辦就好。”
“可。”
老八是痛快人，回頭看了眼文武。
蒜公公看向筆墨和空白圣旨，又看向根本不動地方的老八，一尋思，將家伙事都放在的腳下。
老八拿著御印往上面一蓋，將圣旨卷起后隨手塞在了韓佑的懷里。
“你回去自己寫吧，盡快辦。”
韓佑眼底掠過一絲莫名之色，將圣旨收了起來，拍了拍屁股：“那我走了啊。”
“快去吧，錢寂那老廢物是越來越不重用，莫要再叫趙泰上躥下跳，這人如今都瘋魔了，六親不認。”
“明白，等我信兒吧，走了，拜拜。”
韓佑揉了揉老腰，走向殿外，直到邁過門檻兒的時候，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回過頭，韓佑大喊道：“陛下，您就這么信任微臣，連問都不問一下微臣會怎么做？”
天子哈哈大笑：“你的性子朕是知曉的，定然會闖禍，問了，朕八成不會同意，可朕又知曉，你會將事情辦妥，與其浪費口舌傷了你我兄弟二人的感情，不如不問，去辦吧。”
韓佑面無表情地站著，站了好一會：“周老板，我要是一輩子給你打工，你一輩子都會這么相信我嗎？”
“總是問些廢話，你他娘的也莫忘了要一輩子相信老子，你信我周恪，我周恪便信你韓佑。”
天子站起身，揮了揮手后回到御案后批復奏折了。
韓佑轉身離開，懷中的圣旨，突然令他很踏實，無比的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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