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登站在元老院的門口，身形有些搖晃。
這些臺階并不高，他走起來已經很吃力了。
眼圈發紅的艾爾，快步迎了上來，攙扶著路登。
路登笑了笑，
“沒必要為我哭泣。”
“我沒哭。”
“走慢點，你知道你接下來要面對什么嗎，小艾爾。”
“我知道的，路登先生。”
“做好準備，這條路很長，很苦，會讓人發瘋，看看伊莎你就知道了，我甚至懷疑我自己都不能走完...”
艾爾打斷了路登的話，這是極其少見的。
她盯著路登先生的眼神，認真問道，
“您真的還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
路登點頭，重復道，
“我從不食言。”
“我相信您。”
艾爾搖了搖頭，阻止路登接下來的話，
“剩下的話，留在重逢時說好嗎，您說給我聽，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艾爾垂著頭，似乎在抽泣。
“好。”
路登帶著些幾分壞笑說道，
“你可以捅我了。”
路登捅了那么多回，換艾爾捅一回，也不虧。
對于接下來會發生什么，路登很清楚。
這劇本是他和女皇一切寫的，演員也是他自己。
艾爾抬起手，用帶著鮮血捂住嘴，帶著哭腔說道，
“我已經捅了，路登先生...”
路登低下頭，一把匕首穿透他的披風，刺入肋間。
啟云的毒素...名不虛傳...
路登感覺眼皮越來越沉，他眼前更多的元老走上來，元老們手上握著匕首，顫顫巍巍向他刺來。
其實，路登已經死了。
死于自身疾病，核輻射，透支的藥物，啟云的毒素...
元老們依舊刺出了手中的匕首，在一具尸體上。
他們要殺死前任獨裁官路登，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這是元老院的意志。
每一個人都必須出手，每一個人都必須讓手上沾染鮮血，沒人能逃脫...
這場血腥謀殺，沒有無辜者。
...
雙手沾滿鮮血的艾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元老院的。
她來到眾人面前，準確的說，是來到阿烏面前。
如果說路登在這世上有哪一位親人，那可能只有和他相依為命的阿烏了。
艾爾的指尖還在滴落鮮血，她麻木且機械地說道，
“他死了。”
這條街被封鎖了，圍在這里的人并不多。
當人們聽到路登死訊時，沒有太多震驚，沒有太多感慨，唯有沉默。
龐格看著眼前的元老院，眼神古井無波，沒有人知道這位元帥在想什么。
他只要一聲令下，就能讓手下的戰士包圍元老院，發起另一次血洗，為路登報仇。
龐格沒有這么做。
最頂級的復仇，往往是用最樸素的方式。
龐格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復仇。
路登會為他自己復仇，用路登的方式。
龐格看著艾爾，他不常和這個女人溝通，對三巨頭之一的艾爾，甚至有些陌生。
原因很簡單：艾爾是路登的女人。
龐格覺得自己不該和路登的女人有太多牽扯。
路登也是這么想的。
恩薇大法官不算。
龐格看著艾爾，這目光有足夠的重量，能把一個弱女子壓垮，艾爾卻迎著他的目光，一言不發。
龐格開口，
“他們必須死。”
艾爾點頭，“好。”
龐格強調道，“所有人。”
艾爾重復道，“所有人都會死。”
龐格冷聲道，
“所有參與這場謀殺的人，我要他們吊死在神邦的路燈上。”
這已經不是報仇，而是泄憤。
龐格有這個底氣泄憤。
三巨頭之一路登的死亡，預示著平衡被打破。
而打破平衡之后，龐格卻是各方勢力中實力最強的一方！
艾爾沉默了片刻，點頭，
“如您所愿。”
雖然這樣做有些困難，但是，她會做到。
為了龐格，為了路登，為了...艾爾。
這是神邦三巨頭的復仇。
“不！”
阿烏此時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竭力否認現實。
不會死的，不會死的，他是路登先生，不會的，不會的...
一聲悶吼傳出，阿烏如同瘋了一般沖出去，想要沖入元老院之中。
數秒鐘前，阿烏還在想著，等路登先生出來以后...
沒有以后了。
路登先生死了，死在元老院里，死在那幫卑鄙的元老手中...
沖出去的阿烏，很快被人攔下。
他雙眼通紅，如同野獸一般咆哮，身體里爆發出無數能量，需要三五個成年人才能將這個孩子按住！
用繩子將阿烏捆起來，龐格將阿烏隨手扔給斯巴達克，冷冷說道，
“他是你的了。”
阿烏，即是路登挑選的接班人，也是龐格悉心培養的后輩。
如今....卻扔給一個奴隸出身的軍團長？
路登死了，龐格還活著。
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阿烏意味著什么。
阿烏留在神邦，會很危險。
“帶他離開神邦，去做你想做的事，任何事。”
龐格閉上眼，再睜開時，嘴角帶著幾分嘲笑，
“在我死后。”
龐格只要還活著一日，神邦便安定一日。
至于龐格死后...
龐格最后看了一眼元老院，轉身離去，
“管我死后洪水滔天。”
...
城門口，一對主仆等候多時。
上了年紀的杰夫，不安說道，
“萊恩少爺，我們也許該回到龐格元帥身旁。”
根據他的情報，龐格元帥的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越是這種緊要關頭，萊恩更應該陪在龐格身旁，而不是在這里發瘋！
“我瘋了這么多年，難得做一次清醒的事。”
萊恩看著隨身攜帶的佩劍，那是龐格送給他的佩劍，
“相信我，叔叔會支持我這么做的。”
很快，萊恩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他攔下了一匹快馬，馬上還綁著一個人。
斯巴達克用警惕的眼神審視眼前的主仆。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一個瘋子，你應該認識我。
荒原上也有一個瘋子，你也許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他叫維德·安東尼，來自馬里亞家族，如今在荒原上組織流亡者和奴隸們，做一些有趣的事。”
說著，萊恩回頭，看了神邦最后一眼，眼神里早就沒有了仇恨，只有釋然和嘲弄。
他曾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恨過很多人，恨到發瘋的程度！
仇恨在他心底緩緩生長，讓他徹夜難眠，那些念頭無止境地蔓延。
最后，萊恩想明白了。
他真正該恨的，是圣裔家族才對。
他恨這個神邦，他愛這個神邦，所以...他要毀了這個神邦。
被捆在馬上的阿烏，咬破了嘴唇，任憑鮮血流淌，含糊不清說道，
“我要..殺了他們所有人...所有圣裔...所有元老...”
“巧了，我們也是這么想的。”
在午后的陽光下，萊恩伸出自己的右手，
“我想，莪們可以結盟。”
阿烏沒有伸出手，他的雙手被捆住。
仇恨沒有沖昏他的頭腦，阿烏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路登先生，亞父龐格，教導他的一切，在這一刻浮上心頭。
阿烏從未想過，自己能如此冷血，在聽到路登先生的死訊后，他竟然還有心思與人做交易！
有那么一刻，阿烏為自己感到悲哀。
很快，他不再悲哀。
他要復仇，熊熊烈火在胸膛燃燒，要將阿烏燃燒為灰燼。
為了復仇，阿烏很清楚，自己必須結盟。
萊恩是圣彼得療養院的院長，這些年以接濟窮人和病人為主，在民間聲望不低，同時還有龐格的血脈傳承，圣彼得療養院也有很多圣裔......
龐格曾經直白地和阿烏提過盟友的事。
阿烏只是沒想到，這件事，來得這么快。
面對萊恩的邀請，阿烏直白問道，
“你要什么？”
他只能給萊恩許諾。
為了復仇，阿烏愿意付出一切。
一切。
“我的胃口很大。”
萊恩豎起兩根手指，
“一座金子打造的房子，用來獎勵我仆人的忠誠。以及...一天一個蘋果。”
聽到對方的條件，阿烏沒有猶豫，再次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傷口，鮮血滴落下來。
萊恩用手掌接住鮮血，收掌握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成交！”
他回頭看了一眼神邦，
“永別了，神邦。”
如果還有再見面的時候，應該是另一次永別。
舊的三巨頭退出舞臺，一個時代就此結束。
一個新的時代，正在緩緩拉開帷幕。
....
路登先生死了。
這個消息，讓神邦迎來了一場地震。
元老院的元老們說，路登先生是死于勞累，在元老院的會議上突發暈厥，搶救無效死亡。
元老們還說，他們會為前任獨裁官路登舉辦最高規格的葬禮。
人們在空氣中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卻沒有任何證據。
人心上蒙上了一層陰霾。
陰謀論在陰暗的角落滋生，人們懷疑、彷徨、惶恐、迷茫，如同荒原上的羊群，不知道該去向何方。
咚——
咚——
神邦再一次有鐘聲響起。
這一次的鐘聲，并非預示獸人的到來或離去，這不是高臺的鐘聲。
這鐘聲似乎由數個、數十個鐘嘈雜敲響。
他們聽到的鐘聲，帶著些許悲傷、慘烈與哀悼。
這是喪鐘。
聽著喪鐘，人們走出各自的家，臉上帶著迷茫與困惑。
人們不知道，這喪鐘為誰而鳴。
迷茫的人們抬起頭，希望在天空中尋找答案。
然后，他們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亦是被載入史冊的一幕——前獨裁官、前前保民官、神邦福報大善人路登先生的尸體，被吊在路燈上。
按照路登的遺愿，他死亡的真相，以最直白的方式，公之于眾！
神邦傳世名畫，也在這一天誕生。
《路登先生在路燈》
掛在路燈上的路登先生，披風殘破，身中十數刀，鮮血將白衣染紅又變黑。
他的尸體如同一塊破布，隨風搖晃，向人們無情揭露真相：
路登先生，并非死于勞累，而是死于謀殺！
搶救？
你們用刀子搶救路登先生？
一場血腥謀殺，在卑鄙的元老院進行！
沒有人知道，路登的尸體為何會出現在路燈上，衛兵們想要取下尸體，卻被人群粗暴隔開。
迷茫的人們度過了最初的惶恐之后，便開始憤怒。
憤怒于謊言，憤怒于欺騙！
吟游詩人拿起風笛和豎琴，紛紛走上街頭，用沙啞悲傷的聲音，為一位英雄的逝去奏響挽歌，
“他們告訴我們，您走的很安詳。”
“他們告訴我們，您走的很輕松。”
“他們告訴我們，您為神邦而死。”
“他們告訴我們一切，卻從未說過那是真相。”
“血腥、暴力、殘忍、謊言、欺騙！”
“還要忍受多少謊言，還要經歷多少黑暗，世上真的曾有圣人嗎，為何我在神邦看不到圣人存在的痕跡...”
“......”
鐘聲，還在繼續。
在巨大的壓力下，血腥謀殺的主使——奈特元老，因為種種原因，站了出來！
她指控元老院進行了一場謀殺，一場血腥謀殺！
哪怕她是主使之一，她依舊指控元老院，指控所有人！
大篇報道刊登在報紙上，再次點燃了人們的怒火。
伴隨著路登的異常死亡，陰謀的浮現，血腥謀殺的揭露，啟云遺址歷史的解密，報紙的傳播...
人們心中，有些東西，坍塌了。
神邦，快變天了。
這些日子，元老院里不斷爆發著爭吵，人們相互指責、埋怨、吵鬧，如同動物園一般熱鬧。
為了平息眾怒，所有參與血腥謀殺的元老都被吊死。
奈特元老，也不例外。
只不過，她身為真正的圣裔，是被異端審判所秘密處決的。
本來她是不用死的，元老院希望留下艾爾。
無論是在圣裔還是民眾中，艾爾都擁有極高的聲望。
她活著，對神邦更好一些。
艾爾選擇去死。
從那天以后，神邦就再也沒有艾爾·伊莎的消息了。
眾怒似乎也沒有平息的跡象，反倒愈演愈烈。
這些天來，元老院抓捕了五百六十二名學者，三百六十六名法官，查封了十三家報社，鎮壓了七次起義，燒毀了兩批來自啟云遺址的書籍...
一切都是徒勞。
他們越努力，局面越糟糕。
被逼無奈之下，元老院準備強推龐格出面，收拾這個爛攤子。
元老院曾經無數次限制龐格的權勢，削弱神邦三巨頭，維持各方勢力的平衡。
眼下，龐格卻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
只要龐格出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咚咚——
咚咚——
令人膽寒的喪鐘，再一次敲響了。
“哪個混蛋在敲喪鐘！”
“這喪鐘為誰而鳴？！”
新任大元老破口大罵，
“派人去把敲鐘的混蛋抓起來！讓異端審判所查他這輩子做過任何違反神圣法典的事！肅靜！我們剛才談到哪了，贈予龐格‘奧古斯都’之名，讓他...”
一名信使，打斷了元老院的會議。
他為元老院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
“神邦最高元帥龐格·雅格于今天下午在家中病逝。”
元老院里靜悄悄，沒有了爭吵，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十二具行尸走肉。
所有元老癱坐在座椅上，如同上岸擱淺的魚，只有嘴巴一張一合，機械地呼吸，證明他們還活著。
元老院終于達成了數年來的愿望——徹底鏟除了神邦三巨頭。
殺死路登、處決奈特元老，耗死龐格...
三巨頭死了。
每一個，都死在最不恰當的時候。
他們的死亡不僅沒有拯救神邦，反倒為這死亡的火焰添了一把柴火，按下了加速鍵！
所有的權力，所有的榮耀，在此刻，都回歸元老院。
元老院外，喪鐘長鳴。
所以，不要問喪鐘為誰而鳴。
它就為神邦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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