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縣，官員大院三期，1棟0602室，湛宅陽臺。
“精彩，太精彩了！我都能想象到內閣當天都快掀翻了。阿嚏！”
打了個噴嚏，湛元明烤著暖爐，抽著鼻子看著邊上泡茶的王守仁：“陛下這招妙極！很少能看到這么犀利的招數了。”
“陛下只是早就準備好這么做了，但沒有合適的時機罷了。若是細細深究陛下散落四方的閑棋，你總能在不經意間看到千絲萬縷的牽制。
再者，內閣如今就是丞相，雖然有時效，但確實就是丞相。
但千年流轉，現在的丞相，也是陛下的閣老，他們代表的是陛下，而不是文武群臣。
代行皇權，就是再跟下邊的諸部首腦們對著干。
自然而然，要平衡好四方利益，才能彌合各自需求。
框架早就壘好了，只是他們反對不了。倘若前幾年，或許還能用舟車勞頓，國家遼闊來反駁。可是現在，只要貼了修過去，一個月就能通行南北主要府縣，那么上林苑尚書堂，也就順理成章了。”
湛元明點了點頭，隨后清了清嗓子：“話說你今日休假？怎么有空來尋我？”
“聽說你病了，翹了班，來看看你。”
“我沒事，只是染了風寒，最近天氣轉換太快。昨天還驕陽似火，今天如入冰窟，早上還看到了飛雪和冰雹。雖然陛下讓人緊急張報，預言這是什么強對流天氣，要注意保暖。還說小冰期有可能要開始了……話說，什么是小冰期？”
湛元明吸了吸鼻子，王守仁皺眉：“你沒看天文地理小識？”
“看了，但看不懂。什么對流層，平流層，還有溫帶大陸性氣候，溫帶季風氣候，亞熱帶……反正一堆名詞，陛下也是閑著，居然折騰出這么多的名詞。”
“陛下最近確實清閑。”王守仁不否認的點了點頭，“昨日我入宮，請陛下批閱作文，結果發現陛下在尚勤苑內耕種除草，勘察新作物的發芽情況。”
“尚勤苑？豹房啥時候出了這東西？”
“南苑的湖池這幾年改造好了，陛下將規劃的花苑廢棄，改成內田，尋來些老矜農，一邊留著贍養，一邊嘗試種植新大陸送來的種子。
其中包括一個叫做玉米的作物。
聽說福建安溪種了一批，在半山腰種，七十天長出果實，每畝能收一百五十二斤。
然后山腳種地瓜，一個月開始就能割嫩葉煮熟喂豬，人也可以炒菜來吃，一百二十天，每畝收五百三十四斤。
山頂種土豆或者茶葉，土豆的話好像每畝一百八十斤上下，一座山從頭到尾，都能種植。”
“啥？多少？”湛元明驚了：“你這是天方夜譚？”
“信不信有你，這幾年安溪境內，很多開辟好梯田。但茶葉扦插繁育需要時間，沒有足夠好的茶苗，于是今年沒有種植茶葉的田土，都種了這些新作物。
反正陛下花錢養著他們，他們也就按照涇王世子從新大陸發回來的種子和土人的教導之下，將這些作物種下去。
福建那地界，三月種地瓜，七月收地瓜，然后十月可以再種，隔年正月或者二月就能繼續收。
不占良田，荒山就能長，就是不耐儲存，但陛下命人將地瓜釀酒，今年安溪御貢地瓜燒，地瓜條，地瓜干，地瓜餅……
還有玉米，這個耐儲存，但就是硌牙，需要磨碎。
但陛下主要是將之用來喂雞，吃玉米長大的雞鴨，身強體壯，長勢飛快，蛋的產量也高，玉米桿子也能喂牛羊。
對于菜籃子計劃，大有裨益。
還有土豆，這個好吃，做菜可以，當主食可以，還能喂豬，并且耐寒。
陛下說，他命人在順化、武川、寧夏三地試點種植，畝產能達到二百四十斤，比梯田種的長得更喜人。
就是需要妥善保存，需要地窖。
另外，可以取之做淀粉，淀粉就是面的一種，摻和麥粉一塊，可以做成面條，滋味倒是不錯。不過我更喜歡吃黃油炸的土豆片或者薯條，配合一些辣椒面……”
“停！”湛元明伸手打斷了喋喋不休的王守仁，一臉不開心：“我當你是來看我，沒想到是來炫耀你又在陛下那邊尋得美味佳肴了。”
“哪里哪里。只是有感而發。新大陸三洲，物華天寶，人杰地靈，谷物、蔬菜、花卉，各有千秋，必然是別樣風光，真想有生之年去逛逛。”
王守仁有點向往。
湛元明沉默著，然后看向陽臺外，漸漸熱烈的聲音說：“這還是你我認識的大明嗎？總覺得，變了好多，但又好像還是那個模樣。”
順著他目光看去，樓下大院，停放車馬，接著有姑娘著鳳冠霞帔在媒婆的背負之下，從樓上下來，送入轎子中，前往宛平的酒樓行禮。
因為官員大院不能隨便他人進來，所以皇帝特地給所有官員立了規矩，讓他們婚禮去酒店開，然后儀式結束，姑娘由新郎送回家，再讓新郎返回與客人慶賀，等到散了席，在回來行周公之禮。
算是調整了不少流程，但該有的還是有。
大家也樂意接受，畢竟誰也不想自己被不相干的人打攪。
而且，隨禮很貴的，尤其是京城。
附近官員說不定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主兒，萬一用兒女或者自己成親做錨，想要結黨營私，自己摻和了，指不定哪天就完了。
所以，能不摻和，就盡量不摻和。
這就導致，明明住上了別墅大廈，反而距離更加疏離，親近感反而不在。
畢竟真正大官都在別的地方住別墅，或者自己買房產，住在這里的，更多是剛剛上岸的年輕人或者老油條。
彼此幾斤幾兩，還是能摸出個大概的。
相互結交，也不見得有好處。
聽到湛元明這話，王守仁搖了搖頭：“此事的一切，就沒有不變的。就連北極星，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后都不是同一顆，你在矯情什么？還是說，你決定放棄你的學問，入我門下？”
“去。”湛元明嫌棄看了一眼王守仁，“就連你都不曾堅守初心。還說我？”
“不，我一直在堅守初心。”王守仁優雅淡然，“這儒門的圣賢之位，有我一個。”
“你……哈哈哈！多久沒聽到你再提這句話了，每次聽都好笑。”
湛元明搖了搖頭：“以圣賢為目的，那你還是圣賢嗎？”
“后人評說，你說不算。”王守仁淡然反駁，“就好像陛下時至今日的所作所為。安溪全縣十三萬口人，盡皆著錦，不愁吃喝，未來種上茶葉，收益只怕更加豐美。
陛下說，他欲使人人果腹，現在勉強能做到。
只是收攏了大部分土地和糧食的分配，大明境內畝產就做到了人人果腹，不至于忍饑挨餓，現在更有新的作物進來，能夠進一步開發山林種植。
陛下又說，他想要人人食肉，陛下也在做了。
而大明多山之地都在南方，所以一年兩季都是常態。
那么一座山，三十畝地。
山頂五畝地土豆，一年兩季，每畝算兩百斤，一年兩萬五千斤。
山腰十畝地玉米，一年兩季，每畝算一百二十斤，一年一萬兩千斤。
山腰十五畝地瓜，一年兩季，每畝算五百斤，一年七萬五千斤。
成年男女，全部按每年四百斤米糧算，食肉可以降到三百五十斤。
一戶，五口，兩丁，兩婦，一子。
全部按四百斤算，五口，兩千斤。
以上，一座山，可容納五十六戶。一座山，就是一個村。”
王守仁看著湛元明：“西南大開發修建的全是梯田，之前我還在想朝廷這么投資怎么回本，畢竟我被貶黔地時，那邊是什么樣的，我親眼看過。
現在看來，陛下早就通過泰西人，得知東洋有珍物，于是提前未雨綢繆。
現在西南能再容納多少人口？怕是一萬萬都不止呢！
所以，變的不是世界，而是眼界。
唯有心比天高，才能登高，唯有登高，才能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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