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
商務車不急不慢的，行駛在蜿蜒的國道上。
和其他省一樣。
在這波基建狂潮中，漢東也有不少基礎設施建設項目，正日夜不停的施工。
所以這一路上，穿行的渣土車、泥罐車非常多。
車內坐著兩位大員，一個漢東政法書紀梁群峰、一個林城書紀李達康。
商務車司機自然小心翼翼，不敢隨意超車變道。
而車內。
李達康坐在第二排，司機身后的位置。
從上車就開始睡覺，根本不想和梁群峰聊天。
都他媽被栽贓陷害了，還有啥可聊的？
明知道梁群峰是趙家的一條狗。
跟他又有啥可聊的？
難道聲淚俱下的控訴，自己清清白白，是被人栽贓陷害的。
他就能讓司機掉頭，把自己送回去？
還不如趁此機會，好好補個覺。
前段時間日夜操勞，都沒怎么睡好。
而李達康如此旁若無人，淡定安然的睡大覺。
自然讓一旁的梁群峰，有點無所適從。
人們常說。
冤枉你的人，比你更清楚你有多冤枉。
雖然不是梁群峰栽贓陷害李達康。
但他十分清楚，李達康就是被冤枉的。
李達康真要是不講原則、不顧法律。
當初在呂州的時候，就不會強硬拒絕趙瑞龍，早就給美食城項目審批簽字一路開綠燈了。
又何必‘貶’到林城這么一個偏遠窮破的地方后，才想起應該以權謀私、貪污受賄呢？
微微側目。
看李達康睡得格外香甜，都打呼嚕了。
梁群峰感覺李達康，像是破罐子破摔，自認倒霉了。
“唉！真是可惜了啊！”
“要是能像高育良那樣靈活一點，又怎么可能會攤上這種事？”
暗暗感慨之余，梁群峰感覺到肚子空落落的。
太餓了啊！
下午接到趙瑞龍電話后，他就迅速帶人直奔林城。
原本以為可以在指揮部食堂，吃點晚飯再走。
沒想到脾氣硬的李達康，不吃晚飯就要走。
現在饑腸轆轆，也只有忍著。
晚上九點許。
商務車終于駛入了京州市區，來到了隸屬于省紀監的一個小招待所。
車剛停穩，梁群峰就主動開門下車。
“房間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三樓301。”
“搞點宵夜，大家都沒吃飯。”
“好，我這就去準備。”
轉身看向仍在熟睡的李達康。
梁群峰喊了兩聲沒回應，便俯身伸手推了幾下。
“額，到了嗎？”
李達康睜開眼，張望四周。
“到了，我送你上樓吧！”
“好啊，辛苦梁書紀了。”
李達康不卑不亢的下車。
隨后不急不慢的，跟著梁群峰爬樓梯上樓。
招待所的三樓，并不對外營業。
整層樓經過特殊的改裝。
只有一個樓梯間，可供上下樓，并且還有人二十四小時值守。
而每一個房間，門鎖都是特殊定制的。
人在房間內，是沒辦法將房門反鎖。
而房間內，為了避免向外扔紙條，或者跳樓，是沒有窗戶的。
房間天花板上，有一個通風換氣的出風口。
另外。
房間四周墻壁，都做了軟性材質的包裹，避免有人用頭撞墻自殺。
而這樣的包裹覆蓋，也是為了隔絕電子信號。
讓人哪怕私自攜帶了電子設備，都沒辦法與外界聯絡。
面積不大的房間，單人床的旁邊就是一張圓弧狀的桌子。
桌子上放了一摞一次性紙杯，可以去洗手臺那兒接直飲水。
沒有準備水杯，是怕有人摔碎了杯子，用碎片割腕。
當然。
幾乎透明的廁所，條件也故意很‘簡陋’。
有類屬于酒店的浴巾和毛巾，還有材質非常軟的牙刷。
如果要洗澡，熱水是直接從天花板上的出水口噴下來。
沒有長長軟管的花灑。
畢竟軟管可以用于勒脖子上吊。
而到了這樣一個特殊的房間。
自然也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可言。
房間內對角安裝了兩個攝像頭。
可以無死角的監控屋內的一切。
雖說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被隔離審查。
但李達康并沒有任何的膽怯。
脫下外套扔床上，然后便坐床沿，脫下皮鞋換軟布制成的拖鞋。
緊接著。
便來到廁所掀開馬桶，舒舒服服的放水。
簡單洗漱了一下后，回到床邊，剛好有人送來盒飯。
盒飯也很講究。
盒子是可降解泡沫做的，兩葷一素也非常清淡。
而且用的還不是一次性筷子。
而是紙漿硬化，做成的小勺子。
早就餓了的李達康，二話不說直接開始吃飯。
狼吞虎咽一般，吃得非常快。
坐在旁邊細嚼慢咽的梁群峰，忍不住笑道：
“你慢點兒，沒人跟你搶。”
李達康快速咀嚼幾下，咽下飯菜后說道：
“早點吃完，早點開始接受審訊，不好嗎？”
梁群峰笑容僵住。
“今天已經夠晚了，明天吧！”
“明天？”
李達康笑呵呵的說道：
“難道你們就不怕夜長夢多嗎？”
梁群峰瞇眼蹙眉。
“你這話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趕緊吃飯吧！”
李達康笑了笑，繼續埋頭吃飯。
原本很餓的梁群峰，被李達康這么一懟，自然沒啥心情了。
放下勺子，沒好氣的說道：
“我知道你有情緒，心里很不平衡。”
“但你有氣，也沒必要撒在我身上，我也是照章辦事。”
聽到這話，李達康重重冷哼了一聲。
“照章辦事？呵呵，好一個照章辦事。”
“梁書紀，你該不會覺得我對紀監相關規定，一點兒都不懂吧？”
“我李達康從職務上來說，是林城的一把手，從級別來說，我是位列廳級。”
“你們要動我，向市里傳達過文書嗎？向省里做了報告，提請過行動批準嗎？”
拿紙擦了擦嘴，李達康接著說道：
“當然，你們也可以以案情十分嚴重，需要特事特辦為理由。”
“先把我留置控制住，相關流程和手續再慢慢補辦。”
“但我忠心耿耿的為國為民，你們卻如此對待我。”
“到底是為了維護法律法紀，還是為了滿足私心。”
“不用我多說什么，你自己心里其實特別清楚！”
梁群峰微微瞇了瞇眼。
“你放心，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有人實名舉報你，又確實從你家里搜出了贓款贓物。”
“啟動對你的調查，安全是合理合法的，我哪有什么私心？”
李達康哈哈大笑。
“好啊！那你們好好查吧！”
“反正我從來沒有收受過賄賂，我是經得起調查的。”
梁群峰冷笑道：“我們當然會依法依規，認真調查清楚。”
“但我現在衷心的奉勸你一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李達康冷笑不已。
“坦白什么？”
“我他媽從來沒收受過賄賂，我怎么坦白？”
“就算你們要屈打成招，也要讓我知道，到底是誰賄賂了我吧？”
梁群峰沒有回答。
一個眼神，讓人將盒飯收走。
隨后便當著其他兩個監察員的面，鄭重其事的說道：
“為了攬獲農業科技產業園一期項目總包工程，綠藤新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馬帥向你行賄。”
“你表面上拒絕了他，但暗地里卻讓他給你買了三套房子、兩間商鋪，外加五根金條、二十萬現金……”
李達康一臉懵逼。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馬帥是誰？
綠藤新帥公司又是什么鬼？
仔細想了又想。
李達康才恍然想起。
自己今天上午，是見過馬帥。
但他竟然堂而皇之的，拎著禮物來自己辦公室行賄。
面對這種阿諛奉承、巴結討好的人。
李達康自然是火冒三丈，當即讓他滾蛋。
還把他送的茶葉、名煙、名酒等，統統扔出辦公室。
跟他聊了不到五分鐘。
也根本就沒收受他一丁點兒好處。
更沒有暗示他買房子商鋪、送金條現金。
結果……
這王八蛋竟然暗中栽贓陷害自己。
上午才義正詞嚴的拒絕了他，下午自己就因被舉報，而被梁群峰帶走。
這速度……
這效率……
真是讓李達康瞠目結舌！
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一刻。
李達康是真切體會到了。
“你認識馬帥嗎？”梁群峰忽然問道。
“認識，但今天上午我們才第一次見面，而且他要給我送禮，我立馬把他轟走了。”
“之前沒有私下見過面，也沒有聯絡過？”梁群峰又問道。
李達康強忍著火氣說道：
“我剛才說了，我今天上午才第一次見到他，我怎么可能跟他私下見面？”
“再說了，我聯絡他干什么？今天之前，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我……”
梁群峰打岔問道：“那你倆在辦公室見面的時候，有沒有暗示他？”
“暗示他？”
李達康瞪大眼睛，怒聲道：
“我暗示他什么？我一聽說只要我幫忙，讓他中標一期工程，他就會重重答謝我，我立馬就讓他滾蛋。”
“真的嗎？”
梁群峰笑問道：“你倆交談的時候，有沒有其他人在場？”
“沒有。”
李達康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那意思就是，你倆到底聊過什么，只你倆清楚，對吧？”
梁群峰似笑非笑的問道。
“……”
李達康愕然無語。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真是大意了。
沒有其他人可以作證。
自己辦公室內，也沒有裝監控。
如果馬帥真的要污蔑自己，怎么自證清白？
而且馬帥這王八蛋，明顯就是表面上來送禮套近乎，暗地里直接栽贓嫁禍，隨后立馬實名舉報。
這一切都是商量策劃好的陰謀。
讓自己沒有一點點防備，猝不及防的，就被他們給暗算了。
“你不要愣著不說話，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你和馬帥到底聊了什么？你到底有沒有讓他給你送禮？”
梁群峰語氣加重，咄咄逼人。
李達康攥了攥拳頭，深吸一口氣。
“我發誓，我真沒有暗示他，也沒有跟他聊項目合作。”
“我知道他是來行賄的后，立馬就讓他帶上東西滾蛋了。”
“比他更有名氣、更有實力的企業家，我都沒答應幫忙。”
“他一個從綠藤過來的小工程建筑商，我為什么要幫他？”
“而且我李達康從政以來，一向公正廉明，從來不以權謀私。”
“農業科技產業園對林城，乃至對整個龍國，都意義重大，我一直強調要高標準、嚴要求進行規劃和建設……”
梁群峰默默聽著。
他知道李達康不可能承認。
這原本就不是李達康收受賄賂，他又怎么可能承認？
真要借助工程項目機會，以權謀私、大肆斂財。
又怎么可能會愚蠢至極，把贓款贓物藏在家里？
哪怕隨便租個房子，將大量的財物秘密保管，也顯然更加安全隱蔽。
面對如此簡答粗暴的栽贓陷害，李達康肯定打死也不承認。
所以……
談話并沒有持續多久，梁群峰便起身離去。
臨出門前，他還是停下腳步，扭頭叮囑道：
“你今晚好好休息，如果想主動交代問題，隨時可以按墻上的呼喚鈴。”
“當然，如果身體不適，或者餓了想吃點東西，也可以呼喚工作人員。”
李達康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隨后，徑直去了廁所。
簡單洗漱后，便倒頭就睡。
他現在百口莫辯，難以自證清白。
背景勢力強大的趙瑞龍，很明顯并沒有打算輕易放過自己。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咬牙堅持住，等徐雷出手。
他記得徐雷曾說過。
打造農業科技產業園，徐雷只認自己。
換其他任何人來負責這件事，徐雷都不放心。
如今自己被栽贓陷害，連喊冤叫屈的機會都沒有。
自然只能寄希望于徐雷。
……
樓下。
梁群峰剛坐車出發回家，便立馬給趙瑞龍打去了電話。
“小龍，這案子可不好辦，他死不承認，態度非常堅決。”
電話另一邊的趙瑞龍，嗤笑不已。
“他以為他不承認，就可以萬事大吉嗎？”
“人證物證俱全，收受賄賂這個罪名，他別想躲掉。”
梁群峰暗暗嘆息一聲。
“那接下來怎么辦？真要強行給他定罪嗎？”
趙瑞龍冷哼道：“誰讓他這么不聽話呢？非得逼老子出手！”
“可是這么大的事兒，必須要得到趙書紀點頭同意才行啊！”梁群峰急忙提醒。
趙瑞笑道：“要是沒有我爸支持，我敢動他嗎？說實話，李達康這么不識好歹、不知恩圖報，我爸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梁群峰大喜過望。
“太好了，那我明天就走流程上報，爭取盡快給他正式立案，等他被雙開之后，就可以正式羈押審訊，判個三五年應該不成問題。”
趙瑞龍訕笑不已。
“甭管他判多久，反正他不在林城，我就可以放開手腳辦事了。”
“要辦事也得找對人啊！李達康不在了，你準備找誰呢？”梁群峰好奇問道。
趙瑞龍回道：“當然是找林城的二把手吳秀霖啊！”
“要不是李達康被調過去，他早就是林城的一把手了。”
“如今職位空缺出來，他如果想再進一步，豈能不乖乖聽我的話？”
“要是聽話，我可以讓他頂替了李達康，否則李達康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梁群峰心頭一顫。
這么狠嗎？
誰不聽話，就把誰拿下？
真要這么搞，那林城豈不是要鬧得人人自危？
“還是先談吧，以和為貴，盡量不要搞得欺人太甚。”
趙瑞龍冷笑道：
“我這可不是欺人太甚，而是教他們好好做人！”
“行了，我不跟你說了，我正連夜趕去林城，爭取今晚就把他搞定！”
話音剛落，趙瑞龍便掛斷了電話。
梁群峰收起手機，看向窗外。
不知為何。
明明街道兩旁有路燈。
但他卻覺得京州的天，實在是太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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