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帝擰眉:“可是,你這番推理,只是推理。唯一的證據就是他們都中了同一種毒。”

  “中同一種毒,就足可以表明一切。我師父的《尸語錄》中有載,此蝕心毒,二十幾年前就有了。

  “當年,他與您一起查案時就曾發現有死間服用此毒。后來死間多數被鏟除,因一些政治原因,有關這一段的過往盡數被抹去,《剖尸檔案》也被燒掉過半。是以,才導致李就李仵作沒能查出這是中了什么毒,但您應該是清楚的不是嗎?”

  沐云姜說的是實情。中了蝕心毒之后,死后會是怎樣一個情況,別人不知道,涼帝心里肯定是有印象的。

  涼帝沉默了一下,“是,朕是有記憶,但這總歸只是我們一方的猜想……沒有真材據來證明……”

  沐云姜又揖了一揖,朗朗接話道:“皇上,這些人都已經死,我們沒辦法讓死者開口說話。但是,通過這些人的死,我們還是能發現,有人布了一張網,滲透了天都角角落落。

  “他們最終的目的就是,禍亂大涼。

  “比如說,他們滲透在東宮,就是想亂了東宮。他們讓人引導三殿下去了東宮,就是想讓他們親兄弟鬩墻,毀了大涼的根基。

  “東宮乃是大涼的未來。三殿下則能威懾敵邦。這兩個人若都遭了皇上您的猜忌,那么,大涼就會汲汲可危。”

  說到這里,她再次深深一叩首,抬頭時正色問道:“皇上,如今,東宮已然是被人利用了;三殿下也被利用了,您可不能再被利用了……否則,我泱泱大涼必將大亂……”

  “大膽……”邊上的太監總管高環立刻喝了一聲:“我朝君王圣明,小子,休得亂言……”

  涼帝卻并沒有覺得被冒犯到,只是微微一笑:“你和你師父一樣,都很會勸說。但有一點,你還沒細說,那就是羅郡,為什么要陷害沐云韜,他借這樁事,能達成怎樣的目的?”

  呵,果然是老狐貍,立刻就抓住了這個沒細說的漏洞。

  “聽說羅郡和沐家二房的趙氏曾立過婚約?想求娶的卻是沐家二房的七姑娘?”

  涼帝知道的竟如此之細:“你倒與朕說說看,沐氏和這樁案子有什么關系?”

  好在沐云姜也不是完全沒有準備,立刻回稟道:“羅郡應是見色起意,偽造了所謂的婚書。羅郡看中的是沐云姜那一身非凡的醫術和毒術。試想,他已混跡于諸皇子之間。如果手上有精通毒術的人,與他們而言就是如虎添翼……”

  “據三殿下所說,那日,沐云姜去尋羅郡,就是想弄清楚婚書真偽,意外發現羅郡囚了洛小郎君,繼而發現羅郡為死間一事……”

  “后來三殿下搜了羅宅,兩張婚書字跡不同,絕非同一婚絹寫成。那兩張婚書,如今在沐宅,皇上若覺得不妥,可讓人取來,再令人查驗字跡以及婚娟年份便知真偽……”

  涼帝聽罷,轉頭看向刑部尚書沈興南,“這事,你去著人取來辯真偽,只要確定那婚書是偽造的,這案子就了結了吧……”

  讓所有人都身感意外的是:涼帝竟輕易采納了“江歧”的說詞,還打算結案。

  沈興南馬上應聲:“是……臣馬上去辦……”

  涼帝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至于太子和三皇子,東宮屢出大涼死間,傳令太子閉門細查所有人的來歷。三皇子繼續徹查別宮那兩樁案子……”

  這話一落下,沐云姜立刻打斷上稟道:“皇上,這兩樁案子,和羅郡有關。此人替班別宮。三殿下已查到:案發時,羅郡和魯大志都在別宮。羅郡是侍衛。魯大志則一直陪著五殿下……

  “他們的目標,一個是純妃,一個是洛潯陽,皆和晉陽侯有關,這是想以這二人的死,挑撥您和晉陽侯的關系……其心可誅啊……

  “試想一下,純妃和洛潯陽皆是晉陽侯的至親之人,一旦他們出了事,又查不出所以然,那后晉陽侯心頭必生恨。一旦生恨,后果不堪設想……”

  涼帝斜眼,撇了撇嘴,現在羅郡和魯大志都已身死,這小子,是想借這兩人替蕭祁御解決麻煩,就此了結這案子。

  這算盤,打得倒是極好。

  “江歧,聽說你和蕭祁御結拜了?”

  他突然不陰不陽問了一句。

  沐云姜抬頭,目光卻是坦蕩蕩的:“是。”

  涼帝淡淡道:“你倒是真會護著你結拜的哥哥……”

  沐云姜淡淡道:“草民只是在陳述事實。”

  “罷了,就這樣吧!傳令,讓蕭祁御進宮見朕……”

  這幾樁案子,就這么了結了。

  其實,案子當中還有很多疑點,但涼帝不想查了,一旦動搖根基,皇帝也是有顧慮的。

  成為皇帝之后,有些案子的真相,對于高座皇位的他來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任何事都不能毀掉大涼來之不易的太平。

  *

  半個時辰后。

  蕭祁御終于從天牢走了出來,并被帶去先沐了一個浴。

  一個時辰后,迎著明媚的太陽,他步履輕盈地來到御書房前,卻聽到房內有父皇威嚴的命令聲爆出來:

  “滾回自己的東宮,好好嚴查,要是再查出有死間,你就不要來見朕了……”

  沒一會兒,東宮太子爺佝僂著背,一臉灰溜溜地走了出來,看到蕭祁御時眼神陰陰的,沒多加理會就走了。

  這樣的太子爺要是登上了寶座,蕭祁御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三殿下,皇上請您進去。”

  總管高公公出來相請,臉上堆滿了微笑。

  蕭祁御走了進去,恭恭敬敬沖君父請安:“兒臣拜見父皇……”

  “起吧!”

  涼帝斜眼看著這個兒子,什么都優秀,唯一的遺憾就是出身——如果他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這應該是他最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可惜了……

  “給你一個任務,江歧是個能干的人。把他留下。朝廷自會重用他。父皇也會重用他。”

  涼帝道出此次召見的目的之一。

  蕭祁御瞄了一眼父皇,看得出來,父皇很喜歡那個少年,可是……

  “父皇,江歧向往的是無拘無束的江湖。朝堂是個處處要叩頭下跪的是非之地,他不喜的。不是兒臣要忤逆您,兒臣并不想為難他。他是兒子結交的唯一一個江湖朋友……如果父皇愛才,請許他自在度日……”

  他叩頭請辭。

  高公公看著直皺眉:這個三殿下,怎就這么愛和皇上對著來呢!真的是太不懂得如何做人了。

  涼帝沉默,忽想到了當年,他最好的朋友江天離自己而去,他放手了,因為他知道即便留住了人,也留不住心。

  江歧是江天的徒弟,那脾氣多少有點像。

  “也罷。隨他吧!他若愿留就留,若不留,就不留,但有一點,你和他必須做到……那就是必須把殺害羅郡等一干人的幕后人給朕查出來……”

  這是他召他來見的第二個目的。

  “是。兒臣定認真徹查……”

  “去吧!”

  涼帝揮揮手。

  蕭祁御赫然發現:今日父皇無比好說話,是因為江歧嗎?

  *

  宮門口。

  阿索眼巴巴望著。

  沐云姜百無聊賴地數著樹上的葉子,不斷地打著哈欠——她已經一整晚沒睡覺,又折騰了快一天,實在是太困了。

  現在案子已然了結,阿索卻把她拉著過來,非要來接他們的主子,還說,殿下一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為了讓某人高興,她只能硬著頭皮守著。

  “主子,你終于出來了。”

  正自昏昏欲睡,忽聽得身后有人歡喜地喊了一聲。

  她轉過頭,看到蕭祁御精神抖擻地走了出來,一身墨色的錦袍,襯得他格外的英姿颯爽,乍一看,根本不像剛剛從天牢出來的人,而是從宮里得了賞賜出來的。

  這個昂揚男子,應是涼帝這些皇子當中長得最好看的一個。

  和她的目光對上時,溫溫一笑,走上前來一抱就擁住了她這個小身板。

  “阿歧,謝謝你。”

  她好尷尬,象征性地抱了他一下,說道:“那個,大哥,我想睡覺……太困了,我能回去睡覺了嗎?”

  “阿索太不懂事了,應該先帶你回去休息的……走了,我們回家……”

  他扣住她的細手腕準備上馬車,卻突然怔住了——無他,他的手腕怎這么細,而在他的記憶里,自己好像牽過另一個人的手腕也這般細。

  那個人是沐云姜。

  可能個小的人,骨架都小吧!

  “怎么了?”

  沐云姜怪問。

  蕭祁御搖了搖頭,把她拉上馬車。

  沐云姜靠著那里,用小手蓋著小嘴哈欠連連,眼皮都耷拉下來了:好累。

  不光得剖尸,還得應付皇帝,能不累嗎?

  蕭祁御看著她很高興,問道:“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她閉著眼,“就四下走走……”

  他看她這么累,就沒再說話。

  沐云姜沒一會兒就睡沉了。

  馬車搖啊搖,她的小腦袋瓜,就像小雞啄米似的,不斷地在點頭,眼見得就要撞頭,他探過身子,用手掌擱著,然后坐過去,讓這個忙碌了一天一夜的孩子靠著自己,好好睡一覺。

  人生于世,能遇上一個肝膽相照的知己,死而無憾。

  他,蕭祁御,此生得江歧為友,乃大幸。

  *

  很快,馬車回到了三皇子府。

  蕭祁御本想抱他下去的,結果他突然醒了過來,迷迷糊糊下了車,險些就摔倒,虧得他及時扶住了。

  一邊打哈欠,一邊道“謝謝”,沐云姜一點也不客氣,直接進了三皇子府,回了憶儂軒,都顧不上換衣服,去一去身上的尸氣,倒頭就睡。

  等阿索送來熱水,想讓他凈面洗腳,人家早去和周公下棋了。

  “算了,江歧從來不是拘小節的人,等他醒了到后院的溫泉里洗一洗便好……”

  蕭祁御細心地為其放下帳子,帶著阿索出去了。

  此刻,已是斜陽收盡,新月升起之時,天空已變成青蟹色。

  蕭祁御的肚子已經咕咕作響——中午吃了一點點,主要是牢里的飯食是真不好吃。

  “主子,我這就讓人去準備膳食。”

  阿索可識趣了。

  蕭祁御卻把人叫住:“回來,你帶著江歧等我,可讓他吃飽了?”

  “有,結案后,我就帶二主子去吃了。不瞞您說,我是一點也吃不下,可是二主子,剖了三具尸首,居然大吃大喝了一頓,他怎么那么有胃口?我算是服了。”

  阿索豎起了大拇指。

  他是真心佩服。

  “是啊,他的本事,實在是讓我驚奇——就一個晚上而已……難怪父皇如此欣賞他……”

  他深深感慨了一句。

  他,絕對是他的福星。

  沒一會,阿索讓人把準備好的晚膳送到了書房——有牛肉,肥雞,還有兩碟小炒。

  “這么快?”

  蕭祁御凈了一下面,正在想事情。

  “那是,知道主子吃不慣牢里的糙飯,早早讓人準備了,本來想讓您和二主子好好吃一頓的。”

  蕭祁御拿過碗筷,吃了幾塊牛肉,說道:“讓他好休息,回頭我還得請他幫忙……”

  “嗯,知道了。哦,對了,主子,如意軒那邊,悅姑姑傳話過來說:夫人不見了……”

  阿索趁這個時候,把這事給報上去,看到主子吃的速度明顯就變慢了。

  “不過,您放心,我已經讓人跑去沐家找到了,夫人已經回去——只是她好沒良心,知道您出事,居然沒跑來看您……想想啊,您為了她奔波那么幾天,還受了傷……又為了她三哥才入的天牢,她居然沒半點表示……”

  對于這個沐云姜,阿索頗有微詞。

  “不能怪她,她現在恐怕已經完全忘記藥石村發生過什么事了。”蕭祁御的反應很平靜。

  “啊,為什么會忘了?”

  “那是解毒的后遺癥。”

  “那您和她……”

  “我與她什么事都沒有!”

  蕭祁御堅決否定自己動心了。

  阿索立刻撇了撇嘴:哼,主子,您就嘴硬吧!那兩天,您明明把人家沐七姑娘當寶貝一樣疼愛著,現在居然……

  “沐云韜回去了吧!”他岔開了話題。

  “嗯,我們的人親眼見他離開刑部回的家。”

  “這樣就好。”

  這一次,他的劫難是為了保下她的三哥哥,如今,她沒了記憶,他也恢復神智,他倆之間那段小插曲,就讓它隨風消散吧!

  那時的他,不是真正的他。

  一切當不得真。

  而且,她也不記得。

  如此甚好。

  只是為什么,他心里竟是如此悵然若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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