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至暗凌晨 > 第403章 我們聊聊
  “別再頂著他的身體做那些危險的事情了。”

  冰冷的聲音在腦海中回蕩著,樊易天睜開眼睛。

  “嘿……”

  樊易天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從草地上坐了起來,四處看了看。

  他好像是把宇文軒帶回來了。

  那么說來,自己應該是完成任務了吧?

  樊易天嘆了口氣,從地上坐了起來。

  鬼族的恢復能力堪稱變態,這點小傷對于現在的樊易天來說不算什么。

  他又揉了揉腦袋。

  總感覺自己這個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

  他又重復了之前的動作,四處看了看。

  直到看到站立在自己身旁的那個虛幻的身影。

  “……嘿,看我受傷,您總算想起要出來了?”

  樊易天撐起身子,逞強一般從地上跳起:“好久沒見了,最近怎么樣?”

  陸月凝看著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但是樊易天依舊能感受到那股子冰冷。

  “生氣了?”

  樊易天挑了挑眉,他有些無奈的攤開手,聳聳肩:“我也是為了救宇文軒嘛。”

  “我們聊聊。”

  樊易天愣住了。

  這是從那次之后,陸月凝的這抹殘魂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樊易天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了下去。

  “聊吧。”

  他說。

  “去那邊吧,那邊安靜一點。”

  陸月凝的聲音帶著些許疲憊,似乎已經很累了。

  “……嗯。”

  樊易天也很累了。

  ……

  “風吹草低現牛羊,你們人類是有這樣一句話,對吧?”

  樊易天看著周遭的環境,輕聲說道。

  陸月凝只是站在不遠處,盯著遠方的平原,沒有應聲。

  “不是要聊聊嗎?把我找到這里來也不說話是做什么?裝深沉?”

  樊易天笑了笑。

  笑容有些勉強——他現在確實也不是能笑的出來的心情。

  “我早就猜到了,你肯定有意識,在奶奶家也是,在那些景點也是,你只是單純不想和我說話而已。”

  樊易天苦笑一聲:“也沒必要,說不定你就是想保存意識,在某一個時刻……比如今天,和我開誠布公地說些事情,對吧?”

  “嗯。”

  陸月凝的聲音突然清晰了。

  她背對著樊易天,輕聲呢喃:“易天是不會那么說話的。”

  這呢喃聲隨著風傳入樊易天耳朵里。

  “哈……”

  樊易天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了。

  “聽我講個故事吧。”

  他淡淡說道。

  “聽我講個故事。”

  ……

  非人之物,曾兩次應答過人類的約定。

  第一次,那是對著那個與他毫無干系的小女孩。

  她說:“救救我。”

  非人之物應允了,為自己惹上了一段終身難以忘懷的記憶。

  鬼物和人類也許終究殊途,鬼物所愛者為人乃是荒謬。

  那非人之物看著那個女孩從年輕到年老,最后死在他懷中。

  她死前臉上那明媚的笑容落在非人之物心中,化作無法枯竭的悲哀。

  非人之物,所謂非人,終究是和人類有極大區別的。

  那非人之物終究要見證著人類的生老病死,無論與他是何種關系。

  第二次,那是一個少年的請求。

  一個感動了非人之物的少年。

  他堅強而冷漠,哪怕遭受超出人類想象的痛苦,也依舊要為了守護某些東西而咬牙堅持。

  非人之物的記憶中,至今銘刻著那煙花的璀璨。

  【吶……我想讓華夏的孩子們,都能看到這樣的煙花。】

  【我也是個普通人,我總會死的吧……如果我真的死了,就麻煩你代替我照顧好他們了。】

  【地,這是我求你的唯一一件事情了,我從不求別人,但今天我求你,求你滿足我這個請求。】

  非人之物沒有那么多想法。

  他應允了。

  他見證那個少年從幼年到青年,從那個哪怕連自己愿望都想不清楚的小孩,逐漸變成那個為了守護二字而奮戰的團長。

  他又應允了。

  他走上了那條路。

  人類的生命是脆弱的,非人之物其實早就意識到了。

  但是他依舊想要在少年身上賭上一次。

  這個男孩實在太過特殊。

  萬一呢?

  萬一他能創造奇跡呢。

  但是正如少年所說,他不是那個創造奇跡的人,他也沒法去觸碰奇跡。

  這世上,人人都是主角,但人人都不是主角。

  在那滅世般的悲戚與崩潰當中,少年在一片猩紅的血色中,永遠的合上了眼眸。

  那個揮舞著漆黑鐮刀,站在守護二字前面的少年,帶著他的精神永遠沉眠。

  【這是我唯一求你的一件事情】

  非人之物的記憶遠超人類,他銘記著這個請求。

  于是,他頂替了少年的身體,憑借著自己的記憶,成為了那個少年。

  【我答應你】

  從那天以后,非人之物就消失了。

  那個曾經讓鬼界充斥著毀滅氣息的鬼界之王消失了。

  這個天地之間,剩下的就只有樊易天。

  他說,他將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守護一切。

  那么他也會守護一切。

  他所守護的是他的請求,他唯一的請求,也就是這一切。

  他將猩紅的眸子化作烈日的璀璨,卻將雪白的長發保存,也許是為了銘記那位少年的存在。

  他曾經也在這片廣袤無垠的土地上,怒吼出那般鏗鏘的嘶鳴。

  我說,我答應你。

  從今往后,便沒有地的存在了。

  只有樊易天而已。

  我不會遺忘你的。

  ……

  所以鬼界的那座山峰上,有著四座墓碑。

  所以樊易天能那般展露笑顏。

  “我說的對嗎?”

  陸月凝回過頭,樊易天終于看見她臉上那抹悲哀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是被強扯出來的,僵硬而難看。

  他卻沒有勇氣去嘲笑那笑容,他只是移開了目光。

  “對。”

  他只用一個字就抽空了陸月凝所有的力氣。

  那個無雙的修煉者協會會長,后退兩步,頹唐的坐在了地上。

  “我本以為,我付出了一切,我的靈魂,我的修為,我的生命,至少能換回他的生命。”

  陸月凝低聲念叨著。

  “一切事情都不是決定的,如果可以,我也想讓他活著。”

  樊易天嘆了口氣,看向天邊:“我早就該死了。”

  “但是你還活著,你背負著他的愿望活著。”

  陸月凝搖了搖頭:“你叫什么名字?”

  “地。”

  “地啊……”

  陸月凝的聲音有些沙啞:“能讓我再看看他嗎?”

  “……”

  地沉默了。

  他不知道這個時候讓陸月凝看到樊易天是對是錯。

  陸月凝的執念,就在于這一刻。

  如果真的讓她見到樊易天的話……

  “求你了,哪怕就一下。”

  陸月凝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我本來就是要死了的,我是為了他才滯留在這個世界上的。”

  “求求你了……地。”

  很好,這是第三次了。

  地嘆了口氣。

  “好。”

  非人之物再次應允了人類的請求。

  但也許這一次,他真正意識到了這樣的事情也是有對錯之分的。

  但是他沒法選擇。

  漆黑的暗色于指尖閃過,鬼氣散開間,露出躺在地上的少年。

  樊易天的臉龐有些虛幻,他閉著眼睛,身上遍布著如同地面撕裂一般的痕跡,如同被打碎的鏡子,似乎觸碰一下就能碎裂。

  陸月凝盯著地上那抹殘魂,好半天才說出話來。

  “他……沒有復活的可能了,對嗎?”

  地沒有回答。

  “我沒能救下他。”

  地依舊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兩個魂魄,甚至連表情都沒有。

  陸月凝彎下身,撫摸著樊易天的臉頰,另一只手握住了樊易天那只布滿裂痕的手掌。

  只可惜,兩個冰冷的殘魂的手握在一起,待到山無棱天地合也暖和不起來。

  地坐在了地上,抱起膝蓋,看著面前的陸月凝:“其實有的時候,我既理解你,又不理解你。”

  陸月凝抬頭瞥了他一眼:“待在你身上這么長時間,我也能窺探到你的記憶……當初你做的選擇似乎和我差不多。”

  “嗯,所以說我能理解你。”

  地聳聳肩:“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愿意為了他這樣。”

  “……”

  陸月凝沒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片刻后,她彎下身,將腦袋放在樊易天的胸膛上。

  冰冷而寬闊。

  但是和當初不一樣了。

  那抹讓她心安的溫暖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也沒有人會用胳膊將她這樣摟在懷里了。

  “說來,我要替他謝謝你,謝謝你救了宇文軒。”

  陸月凝悶聲說道。

  “這是我答應過的。”

  地輕聲說著:“……我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死。”

  這個他指的并非宇文軒。

  也對,地眼中閃過一絲恍然,自己都是會死的,這個少年為什么就不會死呢?

  絲絲縷縷的光點出現在空中,地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面前的陸月凝。

  陸月凝的身形愈發虛幻了。

  “我們兩個能一起走嗎?”

  陸月凝抬頭望向地,眼中閃過一絲乞求。

  “……抱歉。”

  地沉默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如果他的靈魂徹底消失的話,這具身體也會消失的。”

  “這樣啊……也對,他們還需要他,對吧?”

  陸月凝扯出一抹勉強的笑容,她似乎是在笑,但是臉上那透明的淚痕卻無法抑制。

  原來魂體也是會哭的。

  她也需要他。

  但是活著的人明顯比她更加需要樊易天的存在。

  但是……

  陸月凝搖了搖頭。

  沒有但是了。

  “我以為……我以為我真的救下他了。”

  陸月凝摟著樊易天的脖子,聲音終于顫抖起來:“結果我還是一個都沒救下來。”

  “……”

  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或許在這個時候,保持沉默,當個死人是最好的選擇。

  “他會有下一世嗎?”

  地還是不說話。

  這些問題他該怎么回答?

  人類真的是很麻煩的生物,總會提些麻煩的問題。

  地突然有些煩躁。

  為什么自己會是個鬼?

  自己要是個人類多好,生老病死,也不用考慮這些破事。

  或者自己是像帝屋一樣的存在,自己的能力可以救命,而不是只有破壞這一條路。

  “我明白了。”

  陸月凝輕笑一聲:“我要走了。”

  “這就要走了?”

  “走了。”

  陸月凝的聲音無端的輕快了許多:“我本身就要消失的,只是為了能再見他一面才留到現在……現在也沒有意義了。”

  她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懷里的這個男孩,自己最美好的第一次,自己的所有初次,包括自己的生命。

  “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人。”

  陸月凝抽了抽鼻子,似乎想將臉上那近乎于虛無的淚水憋回去。

  “沒有別的舍不得嗎?”

  地皺了皺眉:“看了他一眼,你就要走了。”

  “你不是已經帶著我去看了奶奶和小城嗎?”

  陸月凝笑了笑:“他們兩個都很好,我就放心了,剩下的人再見面,也只剩下舍不得罷了……我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就該安心的消失掉,別再回到活著的人面前,再讓人家徒增傷感了。”

  “舍得?”

  “……舍不得又能怎樣?就算我現在活過來,不久也會死,無論是因為戰爭,還是因為身邊沒有他,我終究還是會死在這里。”

  陸月凝撫摸著樊易天的臉:“起碼我最后……見到他了,這就足夠了。”

  “哈……”

  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突然感覺好難受。

  心中有一種憋悶的劇痛。

  是你影響了我嗎?

  地伸手撫上胸膛,看著被陸月凝抱在懷里的那抹殘魂,眸色漸沉。

  “我還想再聽他說一句愛我,還想聽他叫我老婆……怎么說呢……都不可能了。”

  陸月凝揚起笑臉,淚水映照出她悲哀的笑容:“我們生活在這樣的一個世界……可惜我沒有下輩子了,如果有的話,希望別再出生在這樣的世界上了,我們都是。”

  這個我們包括我嗎?

  地不知道,也沒打算問。

  他不知道陸月凝對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感情。

  也許她是恨自己的。

  畢竟自己頂著她愛人的皮囊生活著。

  “不過,也要謝謝你,地。”

  陸月凝下一句話就將地的胡思亂想打碎的徹底:“謝謝你扮演了他。”

  “為什么要謝我?”

  “起碼讓我有些許期望,讓我感覺到他的身體還真實的存在于世界上。”

  “也謝謝你帶我去了那些我們有過回憶的地方,你也可以再去一次,那個灌湯包真的很好吃,但是哪怕到最后我們也沒吃到,但是你可以替我們去吃。”

  陸月凝抱著樊易天,注視著樊易天帶著裂痕的臉,但是又在和地說話。

  “……嗯。”

  地看著身形愈發虛幻的陸月凝,終于忍不住似的開口道:“你不想給他留下些什么嗎?”

  “不了。”

  陸月凝卻搖了搖頭。

  “如果他真的能復活的話,就讓他忘了我吧,找別的女孩也挺好的,他好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也包括你的愿望?

  這句話地沒問出口。

  “那就這樣吧。”

  陸月凝笑了笑:“再見了,地,今后還要麻煩你了。”

  “你們一個兩個,都很會給人找麻煩啊……”

  地有些無奈的說道。

  “嘿嘿……”

  陸月凝低聲笑了笑,低下頭,在樊易天虛幻的唇上輕輕吻過。

  “再見了,老公。”

  “聽話,把我忘了吧。”

  陸月凝這話說的艱難。

  她眷戀的注視著懷里的面龐,伸手不住的撫摸著這張讓她日思夜想的面龐。

  嗯……忘了她也挺好的。

  “真的再見了……我會一直……”

  ……

  “后半句話還沒說完呢……媽的。”

  地咬了咬牙,看著已經落在地上的殘魂。

  星星點點的光點消散在空間中。

  周圍已經沒了陸月凝的身影。

  從此之后,世上也再無陸月凝。

  天地間傳出哀怨的嘶鳴,如同另類的哀悼,凄涼婉轉。

  雨水落下,透過樊易天的身影落在地上。

  你們哀悼什么啊?

  承受一切的可是我們啊……媽的。

  地終于嘆了口氣。

  “人類可真麻煩。”

  低沉的聲音轉瞬間就被雨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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