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易天有些喪失了說話的欲望。
他看了看自己變為灰色的兩只手。
純正的灰色。
他記得宇文軒身上也只是出現了一點點鱗片,自己卻已經變成這幅模樣了。
身體里的那兩只鬼也完全響應鬼族的本能,基本不怎么說話。
病房里每天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偶爾沒意思的時候,他會小小的睡一會。
但是很快就會被驚醒。
只要閉上眼,腦海里回蕩的就都是尸體和轟隆的炮聲。
還有云凌天幾人凄慘的樣子。
樊易天執意要出院了,誰都攔不住。
“我已經沒有問題了。”樊易天有些無奈的笑著:“前線還需要我。”
護士看了看旁邊的梁任,似乎是希望梁任能出言阻止。
梁任剛想說些什么,樊易天卻突然說道:“我要去安延市一趟。”
“安延市還很危險……”
“你對我太沒有自信了。”
梁任無奈,也只能讓他返回了前線。
……
“老樊!”
宇文軒等人迎了上來:“你身體如何了?”
“自然是好了。”樊易天輕笑一聲:“再待下去恐怕要被養成少爺了,就趕緊跑回來了。”
“我去安延市一趟,你們不要跟來。”
不等眾人問別的,樊易天搶先說道:“我會盡快回來。”
宇文軒微微皺眉,上前一步。
“我跟你……”
話音剛剛脫口而出,卻被梁任攔住。
梁任搖了搖頭,看向已經遠離的少年:“讓他去吧。”
他也有自己的責任要承擔。
……
離開川銅市不遠,樊易天就開始快速的奔跑起來。
他很急切的想要確認安延市的情況。
灼熱的高溫伴隨著熟悉的氣息拂來。
是藺思嬛的氣息,在這里都能感覺到她焚天的怒意。
安延市,大樓盡皆焚毀,滿地塵煙廢墟,還有臟兮兮的黑水。
奇怪的味道在安延市內飄散著,周圍的景色倒是一覽無遺。
樊易天微微閉上眼睛。
他在感受。
感受周圍有沒有生靈的存在。
鬼對于世界的感受,可比念力要好用的多。
“有!”
及其微弱的生機!
微弱之下似乎又壓制著強盛。
樊易天差點熱淚盈眶。
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朝著那個方向沖去,用盡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靠近了。
一個熟悉的人影,靠著前方的一塊碎石,坐在地上。
“白芷姐!”
樊易天喊了一聲,伸手就將胸口的龍涎掏了出來。
“咳……”
似乎是聽到了有人在呼喚自己,白芷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兩只尖角盡皆斷裂,渾身上下露在外面的位置都被鱗片覆蓋。
渾身浴血已經形容不了白芷的狀態了。
銀色的豎瞳微微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易天……”
白芷輕輕抬起手。
又無力的落下。
樊易天不顧站穩,直接跪倒在白芷面前。
“我來了……我來了白芷姐……我這有龍涎。”
他幾乎是手忙腳亂的要去伸手按動龍涎下面的按鈕。
“沒必要了……”
白芷的狀態很奇怪,她一動不動,但是身體中又煥發著很強的力量。
“注射了龍涎就好了……我們就回家了。”
樊易天咬著牙,眼眶發酸,他舉起龍涎。
“啪。”
白芷直接伸手,將樊易天手中的龍涎拍掉。
“為什么……”
樊易天有些呆愣的看著身后在地上翻滾著的龍涎。
“聽我說……易天,我知道你的心很亂,是我們幾個的錯,是我們的自私,將團長的位置丟給了你。”
白芷咳嗽兩聲,輕笑著:“其實說的不好聽,就是我們誰都撐不住了,真是……對不起……”
白芷有些急促的喘息著,似乎是在壓抑著什么。
“別說了……”樊易天咬緊牙關,伸手想要將白芷抱起:“后面的醫院很好,一定有救治的辦法……”
“你應該感覺到了。”白芷推開他,只是輕輕的將手放在胸口:“這是我的造神使蜃羅的力量。”
“我已經距離暴走不遠了……”白芷的嘴角突兀的流出一絲銀白色的血液,她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樊易天的腦袋。
“姐姐對你好不好……”
白芷勉強的笑著,輕聲問道。
“……好。”
樊易天渾身發顫,眼睛死死的盯著地面。
“那就幫姐姐一個忙。”白芷將一樣東西放在了樊易天面前。
樊易天一愣,看向那個沾滿血跡的東西。
是白芷的拳刃。
上面沾染了三樣不同顏色的血跡。
金色,赤紅,和黑金。
樊易天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拳刃。
“幫姐姐個忙。”白芷顫抖著伸出布滿銀白色鱗片的手,將拳刃朝著他的方向推了推:“在我暴走之前,送我一程吧……”
“不要……”
樊易天顫抖著,將這兩個字從嘴唇中硬擠了出來。
“聽話……”
白芷很平靜,嘴角掛著一絲笑意:“那三個混蛋……本來都約好了,要一起的,沒想到……只剩下我一個……你早些,我就去陪他們了……”
白芷的意識開始模糊了。
“思嬛最怕黑了……別把她一個人埋在土里……把我們埋在一起吧……”
白芷又推了推拳刃。
漆黑的指甲深深地陷進肉里,漆黑的鬼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黑色的鬼氣散發出來。
樊易天不肯抬頭,似乎這樣做,白芷就能恢復過來。
下巴被一股力量托起,樊易天看向白芷。
“姐姐好不好看?”
白芷瞇起眼睛,微笑著。
“好看……”
樊易天想說些別的。
“那就讓我一直好看下去吧……”白芷的手掉落在地上:“不是你說過的嘛……”
“就當……”渾身的銀白色鱗片愈甚,白芷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就當姐姐……求求你了……”
“對不起……易天。”
……
下大雨了。
大雨伴隨著陰冷之意。
梁任感受著遠處的灼熱之意消失,有些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雨水順著他的胡茬流到地下。
“你們幾個怎么會……”
嗚咽聲在大雨的瓢潑中,混亂不清。
幾日過后。
梁任站在高臺之上,看著遠方的身影走來。
漫天黑氣,包裹著三個人。
樊易天背著氣息全無的白芷。
白芷的臉上似乎還掛著一抹解脫般的笑容。
“你回來了。”
梁任走了下來,看向樊易天。
“嗯。”
樊易天點了點頭:“這幾天有沒有敵人來犯?”
“沒有。”梁任搖了搖頭,看向他身后被鬼氣包裹著的幾人:“我來抱兩個吧。”
“不必。”
樊易天搖了搖頭:“我帶著老寧的尸體,還有他們四個,親自回營地安葬。”
“人造神團長犧牲,沒有什么別的流程嗎?”
梁任一愣,搖了搖頭:“沒有了。”
“嗯。”
樊易天點了點頭,什么都沒說。
梁任感覺自己的臉都在發燙。
不等梁任再說些什么,樊易天踏出一步,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境界竟然又有所突破……”
梁任嘆了口氣。
但是這次的突破感悟,可不是什么好的經歷啊……
尤其是樊易天問到人造神團長犧牲,什么都沒有的時候,梁任真的感覺自己老臉發紅。
明明不關他的事情。
“哦,對了。”
心頭突然有聲音響起,是樊易天的聲音。
梁任一驚,問道:“怎么了?”
“告訴宇文軒,聞人墨染,曲無默,我回來之前,他們都要突破滅煞境二階,尋石毅和宋雪溪,至少要突破滅煞境。”
“好。”梁任點了點頭。
這不是什么太有難度的問題。
這些人的實力普遍在心通境,就算沒到的也被造神使提升上去了。
像宇文軒等人的實力,只是因為打完仗就沒有修煉,所以才一直沒有提升。
不過……
“樊小子……”
梁任眉頭皺起,看向樊易天離開的方向。
……
人造神部隊很秘密嗎?
并不是。
樊易天坐在地上,看著面前的墓碑。
真是一望無際啊。
【云凌天
人造神部隊第19任團長】
簡短的兩句話。
概括了這個人類歷史上,為數不多被敵人記下名字,并冠以尊稱的云團長的一生。
不由得讓樊易天又開始懷念這個呆瓜團長。
他拄著破碎的長槍,頭上龍角盡斷,右眼被挖去,身體仍然僵硬的站在那里,凝視著前方。
即便他死了,他也依舊注視著沒有被收復的土地。
到死前的那一刻,他也站在自己的伙伴的面前,一步未退。
可最終,他們所有人。
云凌天,周施洋,白芷,藺思嬛,寧浩武。
程群浩,白狩,徐重言。
最終也只會成為傷亡記錄上的一個數字,僅此而已。
那個意氣風發,總是呆愣愣,卻能記下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和喜好的苦瓜團長。
那個笑嘻嘻,實際上卻是個怕黑女孩的藺思嬛分團長。
那個每天沒個正經的白芷分團長。
那個總是用笑話緩解氣氛的周施洋分團長。
還有那個總是嚴肅老成,但是將新兵護在身后的寧浩武分團長。
那一個個活靈活現的人,或開朗,或沉穩。
他們都曾對自己燦爛的微笑過。
現在,都化作了一座座冰冷的墓碑。
“你們曾說,等到我們死了,就只有你們能記得我們的名字了。”
樊易天點燃煙卷,靠在云凌天的墓碑旁邊,看著蒼茫的天空,吐出口中白霧,淡淡道:“現在不也是一樣,只有我們能記得你們的名字了。”
空氣寂靜著,只有偶爾從天空中傳來的蒼涼鳥叫聲。
周圍沒有人。
只有他和一望無際的墓碑。
墓碑冰冷,沒有藺姐周身散發的那種火熱的氛圍。
再也不會有了。
“真是一群不負責任的人……”
樊易天長呼一口氣。
“你們就那么想退休嗎?”
樊易天看著天空,不知道是在和誰講話。
“想退休的話,退役就好了啊,早點退役就好了。”
“干嘛要落得這么個結果呢。”
也許是他們自己愿意的。
不會的吧?
誰愿意落得這么個結果。
連個遺書都沒留下。
樊易天看著手中的照片。
這是什么時候照的來著?
很久之前了,那個時候還沒有打仗。
對啊,那個時候自己還是個新兵。
周施洋摁著云凌天的肩膀,白芷和藺思嬛一人扯開云凌天一邊嘴角。
云凌天有些無奈的皺著眉頭。
后面站著嬉笑的眾人。
宇文軒挎著樊易天和曲無默。
宋雪溪站在旁邊,拉著聞人墨染的手,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在頭頂比作一個剪刀手。
聞人墨染還是有些靦腆,只是將剪刀手擺放到臉頰旁邊。
后面是咧開大嘴的徐重言,程群浩,齊正丞,池昊軒,還有被圍在中間的白狩。
“真是有些沒想到。”樊易天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將照片舉到上空:“我竟然能活著回到這個基地來。”
“然后我也成了團長。”
“以后我就要接替你們的位置了,你們的房間里的東西我就都扔了,誰有潔癖我可不管。”
“三國殺我也要扔了,多沒有正事的人才能去玩那東西?”
“聽到這話不生氣的嗎?”
“就沒有人想站起來打我一下?”
沉默許久。
樊易天還是將腦袋埋進膝蓋中間,微微顫抖起來。
他不說話,空氣就徹底的寂靜下來。
“還是算了……”
樊易天最終還是站起身,看向墓碑林的遠方。
墓碑的遠方,還是墓碑。
……
成為人造神團長,需要有很多步驟。
梁任幫了他很多。
“需要去開個會的。”
修煉者協會壁外大本營。
梁任站在樊易天身邊,感受著他身上陰冷的氣場,有些不自然。
“開什么會?”樊易天面無波瀾,淡淡道:“人造神部隊不是不和其他的問題有牽扯嗎?”
“走個形式而已,他們管不到人造神部隊的。”梁任說道。
開玩笑,誰不知道人造神部隊是一群徹頭徹尾的怪物。
上一任團長云凌天是生生打出來的威名。
“但是……總會有一些老頑固嘛。”
梁任拍了拍樊易天的肩膀:“別被別人的情緒影響了,我會替你解決,另外就是……逝者已矣,你的情緒不要被……”
“你來替我解決是沒用的。”樊易天打斷道:“該是我頂著的時候還會落到我頭上。”
走了兩步,樊易天頓住了,他轉過身,問道:“人造神部隊那邊,現在怎么樣了?”
“那幾人都已經突破了,很不錯。”
梁任笑了笑,說道:“宋雪溪更甚,連續突破兩階。”
樊易天點點頭,沒說什么。
梁任咂了咂嘴。
可能這就是天才吧。
別人眼中連突破兩階都是很欣喜地事情,放到他眼中……
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
幸虧他沒說一句就這,不然自己還真下不來臺。
樊易天走了過去,徑直推開前面的門。
里面坐著許多人,有的人樊易天認識,有的樊易天不認識。
四方桌。
周傲光和四個男人坐在一排。
他們代表著軍方。
梁任坐在周傲光對面,旁邊有白慶澤。
還有樊易天不認識的人。
他們代表著修煉者協會。
而在樊易天正對面,坐著一個身穿黑袍的男人。
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十分不舒服的氣息。
他露在外面的手,干枯蒼老,如同枯槁的老樹根,隨著呼吸的晃動,在桌子上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敲打著。
周傲光頗有些復雜的看著樊易天如今的模樣。
樊易天則是直勾勾的盯著對面的那個男人。
“歡迎各位來此,我來為各位簡單的介紹一下。”
梁任笑著說道:“以我開始,依次是修煉者協會的副總會長白慶澤,修煉者協會第一長老張國勝,第二長老茅磬聲,第三長老門世安。”
“對面是軍方的五位。”
“北部戰區總司令周傲光,南部戰區總司令范英,中部戰區總司令王效國,東部戰區總司令章座添,西部戰區總司令郝安邦。”
“這位坐在你對面的是……獵靈者協會總會會長,蚩……巫馬新。”
梁任笑著看向巫馬新:“不好意思,你改了名字,我還是有些不習慣。”
“無妨。”巫馬新擺了擺手,沙啞詭異的聲音從黑袍下方傳出。
“今天我邀請各位前來,也是想請各位見證一件事。”
梁任說的是見證。
他指向樊易天:“這位是樊易天,人造神部隊,百戰團的下一任總團長,云凌天團長的繼任。”
“此次叫大家前來,主要還是想讓大家互相之間見一見,我和周司令,還有白副會長,肯定是早就見過他的了。”
說話是一種藝術,梁任深諳此道。
樊易天面無表情的坐在那里,本來還在等著這些人對自己提出質疑。
沒想到他們互相之間看了看,低聲私語了一陣之后,竟然沒有提出什么疑問。
巫馬新也沒有說話。
梁任四處看了看,又看了樊易天一眼。
樊易天沒什么反應,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
“既然大家都沒什么異議,那么……”
“稍等一下,梁……梁任會長。”
巫馬新突然舉起了手。
樊易天的眼眸掃向他。
鋪天蓋地的煞氣頓時涌起。
從第一次見面,這個人就讓他很不舒服。
“怎么了?巫馬會長?”梁任看向巫馬新。
“沒什么,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說罷了,我對于這件事情并無異議。”巫馬新枯槁的嗓音干笑了兩聲:“在此之前……我想見識一下,樊團長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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