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303章 介娘們兒不像個好人吶?
  對于盧氏這個雙面間諜,這家世代罔替的匈奴東胡王、漢長安侯,劉勝顯然不抱有太高期待。

  在劉勝的認知當中,東胡王盧他之和他的部族,能在必要時提供一些預警,如‘匈奴人打算南下’之類的情報,就已經算是‘身在匈奴心在漢’了。

  至于提供馬匹,尤其還是用作建設馬苑的啟動馬匹,劉勝根本不期待盧他之能幫上哪怕一丁點忙。

  只是竇太后接下來的一番話,讓劉勝對這位飽經歲月實力、親身經歷了自漢家鼎立至今,幾乎所有大事的老太后再次刷新認知的同時,對于一些過去耳熟能詳的人物,也有了一些鮮為人知,且有悖常理的深入理解······

  “關于燕王盧綰,小九知道些什么?”

  ···

  “想來,也不過是知道燕王盧綰,和太祖高皇帝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太祖高皇帝情同手足,雖非手足,卻勝似兄弟吧?”

  “對于盧綰叛逃匈奴前后的事,小九知道的事,恐怕并不多?”

  溫聲和氣的一番話語,自惹得劉勝面帶狐疑的稍點下頭。

  對于燕王盧綰,劉勝的了解當然不止這些;

  但除此之外,劉勝也確實無法從自己的記憶當中,找出什么關于燕王盧綰的、有價值的訊息。

  見劉勝乖巧點下頭,竇太后便溫爾一笑,隨意便悠悠發出一聲長嘆,面上隨即便流露出一抹追憶之色。

  “盧綰,是太祖高皇帝自豐沛起事時,就開始追隨左右的元從之一。”

  “但雖說是‘之一’,可相較于蕭相國、絳侯周勃,甚至是連襟樊噲,盧綰在太祖高皇帝心中,都是最為特殊的一個。”

  “——孝惠皇帝年間,我以良人的身份入宮,在呂太后身邊伺候;”

  “那時,呂太后便曾對旁人說過:豐沛元從當中,蕭何、曹參,是太祖高皇帝的臣下,周勃、樊噲,是太祖高皇帝的故交;”

  “唯獨盧綰,是太祖高皇帝自孩提之時,便一直情同手足的摯交。”

  “蕭何、曹參,喚太上皇:陛下;”

  “周勃、樊噲,喚太上皇:太公。”

  “及盧綰,見了太上皇,則多喚:亞父······”

  ···

  “代相陳豨起兵謀反之時,燕王盧綰,是關東異姓諸侯當中,唯一一個傾巢而出,權力協助太祖高皇帝平定叛亂的人。”

  “——要知道當年,就連梁王彭越,都托病拒絕了太祖高皇帝的征召,并因此而落得個身死國除的下場。”

  “只是在陳豨的叛亂平定之后,燕王盧綰受小人蠱惑,生出了養寇自重的心思;”

  “得知此事,太祖高皇帝雷霆震怒,盧綰便驚懼交加,慌忙北逃。”

  “但即便是在逃出長城之后,盧綰也并沒有直接投身于匈奴單于庭,而是在長城腳下等候許久,又千方百計的上書長安,請求太祖高皇帝原諒自己。”

  “直到漢十二年,太祖高皇帝駕崩,盧綰又深知呂太后不會原諒自己,才無奈北上,接受了匈奴單于庭‘東胡盧王’的敕封······”

  聽竇太后說起這段往事,劉勝只若有所思的點下頭。

  這些事,劉勝雖然知之不詳,卻也大致有所耳聞。

  此刻,聽竇太后莫名說起這些往事,劉勝只莫名有些疑惑了起來。

  “這些事······”

  “和馬匹的事,有什么關系呢?”

  “難道當年,盧綰沒有鐵了心叛逃匈奴的往事,就能證明如今的盧他之,會為我漢家提供興建馬苑的馬匹?”

  聽聞劉勝此問,竇太后卻又輕笑著搖搖頭;

  稍發出一聲輕嘆,便自顧自繼續說道:“有件事,小九許是忘記了,也或許是不知道吧?”

  “——在太祖高皇帝駕崩、孝惠皇帝即皇帝位之后,盧綰的妻兒,便回到了長安。”

  “據呂太后當年透出的消息,似乎是盧綰死去之后,東胡部在匈奴草原飽受凌辱,才逼得盧綰的妻兒回歸漢室。”

  “那在盧綰的妻兒回到長安之后,又見到了什么呢?”

  “——在尚冠里,見到了一座一塵不染,與多年前一般無二的長安侯府;”

  “——在侯府的地窖,看到了過往這些年,積攢下的長安侯國租稅;”

  “——在侯府側院,看到了盧氏宗祠,以及供奉于宗祠之內的‘長安懿侯綰’的神主牌。”

  “而這些,都出自于盧綰原以為‘脾性陰戾’‘決不會原諒自己’的呂太后之手······”

  聽到這里,劉勝滿是疑惑地面色只微微一怔,目光也瞬間陷入片刻呆滯!

  劉勝隱約能感覺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什么東西;

  但那個東西,就好像是一片云,在劉勝觸碰到的一瞬間,便又立刻化作虛無······

  意識到這一點,劉勝只趕忙坐直了身,面上神情也隨之一正。

  因為這一刻,劉勝終于意識到:竇太后接下來的話語,必然會為自己,解開一個千古之謎。

  ——在歷史上,于太祖劉邦年間叛逃匈奴的盧氏一族,為何仍舊會在史冊之上,留下‘長安侯’的傳說?

  待百十年后,曾背信棄義、判漢投胡的盧氏一族,又為何會重歸劉漢懷抱,卻并沒有蒙受任何欺辱?

  “呂太后,是一個非常睿智的人。”

  “我這一輩子,見過無數的人;”

  “可無論是誰——無論是孝惠皇帝年間的陳平、周勃的元勛功侯,還是先帝時的賈誼、魏叔等俊杰,在我看來,都比不上呂太后之十一。”

  “即便是女兒身,呂太后的智慧,也絕不亞于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

  “甚至,很可能不亞于曾經的蕭相國、曹丞相,不亞于留侯張良,乃至是太祖高皇帝······”

  ···

  “呂太后說:如果原諒了盧綰,那燕王的位置,也還是不可能還給盧氏的。”

  “——這既是因為盧綰判漢投胡,若得不到懲罰,會有損我漢家的威儀,又是因為異姓諸侯,已經不再適用于我漢家的緣故。”

  “而失去了燕王之位,只頂著‘長安侯’爵位的盧氏一族,也只會是一家只知道奢靡享樂,于我漢家毫無益處的累贅。”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既保留盧氏長安侯的爵位,又不讓盧氏一族——主要是匈奴東胡王本人回到漢室、回到長安。”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漢家,需要一個眼線,存在于匈奴單于庭。”

  “直到漢匈一決雌雄,大幕之南再無匈奴王廷,盧氏一族,才能算是洗清了盧綰叛逃的罪孽、才能真正回到我漢家······”

  ···

  “出于這種種考慮,呂太后當年,才沒有直接原諒盧綰;”

  “在盧綰死去、其妻兒回到長安之后,又將他們安置在了長安侯府。”

  “之后,盧綰的孫子盧他之成為匈奴東胡王,我漢家也曾幾度配合盧他之,幫助盧他之在匈奴單于庭站穩腳跟,彰顯其在匈奴單于庭‘不可或缺’的作用。”

  “只是這些事,終究不是能擺上臺面、能輕易說給外人聽的······”

  如是說著,便見竇太后滿是疲憊的站起身,在劉勝的攙扶下稍走出兩步;

  見劉勝仍一言不發,又呵笑著搖搖頭,輕輕捶打著后腰,嘴上也不忘繼續問道:“想說什么就說吧。”

  “在我這里,小九,百無禁忌······”

  有竇太后這句話,劉勝自也全然沒了顧忌;

  稍沉吟措辭片刻,便見心中的疑惑一股腦盡數道出。

  “呂太后有如此深謀遠慮,孫兒當然不覺得奇怪。”

  “只是在孫兒看來,這件事,也還是有些不大合乎情理。”

  “嗯······”

  “怎么說呢······”

  “就好比孫兒是那燕王盧綰,得不到呂太后原諒,雖然自己也會覺得理虧,但肯定也會懷怨于心,生出類似‘一個婦人,憑什么替太祖高皇帝做決定’之類的心思。”

  “甚至很可能會誤認為:那些向太祖高皇帝請罪的奏疏,都是被呂太后所攔下,才沒送到太祖高皇帝的面前。”

  “畢竟盧綰叛逃之時,太祖高皇帝已經病重臥榻,朝中大小事務,都決于呂太后之手?”

  ···

  “再者,孫兒常聽人說:即便是血脈相連的親人,隨著時間的流逝,其后代,也還是會愈發疏遠。”

  “就好比太祖高皇帝之時,太祖皇帝和代頃王劉喜,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但到了先帝時,先帝和吳王劉濞,就成了貌合神離的表兄弟。”

  “到父皇繼位之后,劉濞更是不顧宗親情誼,以及自己‘宗親長者’的身份,悍然起兵謀反。”

  “甚至就算不起兵,經過這幾代人的消磨,劉濞這一脈和我嫡脈大宗,也定然會疏遠的像陌生人一樣。”

  “同樣的道理:縱他燕王盧綰,和太祖高皇帝情同手足,經過這幾代人的消磨,尤其還是隔長城南北相望、數十年不曾來往,也肯定不再是同日而語。”

  “更何況有當年盧綰判漢投胡的事在中間,劉、盧二氏雙方彼此之間,也早就心生芥蒂。”

  “再加上這些年,盧氏在匈奴單于庭,肯定也是左右逢源、艱難生存。”

  “在這樣的前提下,他盧他之,還能記得自己的使命?”

  ···

  “孫兒不大相信。”

  “相比起‘心甘情愿為漢耳目’,孫兒更愿意相信:他盧他之,仍舊是在漢匈雙方之間左右逢源,長袖善舞。”

  “盧他之關心的,恐怕也不是什么華夷之防,又或是太祖高皇帝當年,和乃祖燕王盧綰相交甚篤;”

  “而是他的部眾——匈奴東胡部,如何在草原更好的生存,以及在將來,漢匈決戰之后,如何立于不敗之地罷了······”

  滿懷心緒的說著,說到最后,劉勝已經從最開始的疑惑、不解,變成愈發帶上了一抹堅定。

  語調中的詢問之意,也已逐漸轉變成了堅定不移的篤定。

  而在聽聞劉勝這一番話語之后,竇太后本就和藹、慈祥,且帶有欣慰的笑容之中,卻只更涌現出一抹心安······

  “好啊~”

  “好······”

  ···

  “能想明白這些、能看透他盧他之‘其心必異’,我這瞎老婆子,也就不擔心宗社的將來了······”

  略帶調侃,卻也由衷的發出一聲稱贊,又憐愛的摸了摸劉勝的頭頂,竇太后便再嘆一口氣。

  而竇太后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劉勝的腦海中,再次生出那個想法。

  ——能從呂太后所在的時代存活下來,并生存至今,且仍居于高位的人,即便只是個瞎眼的老婦人,也絕非善類······

  “不用他盧綰誤會~”

  “他給太祖高皇帝上的請罪書,就是呂太后攔下的。”

  “但呂太后這么做,并不是為了害盧綰,而僅僅是為了不讓太祖高皇帝動怒,再氣壞了本就油盡燈枯的身子。”

  “這件事,盧綰心里,也當是有數的。”

  ···

  “至于他盧他之、他東胡部,究竟還當不當自己是漢人、還記不記得自己‘為漢羽翼’的使命,當然,也是顯而易見的。”

  “——生存。”

  “草原亙古不變的唯一真理,便是這‘生存’二字。”

  “他盧他之、他東胡部在草原,其所作所為,自然也都是為了生存。”

  “這一點,我漢家——主要是已故薄太皇太后、先帝,還有我這瞎老婆子和皇帝,心里也是有數的。”

  “對他盧家,我漢家也從不曾有過類似‘反戈一擊,助漢擊胡’的期盼。”

  “只是即便我漢家不要求,他盧家也會為了生存、為了在匈奴單于庭‘不可取代’,而幫助我漢家對付匈奴人。”

  “這,其實也還是養寇自重的道理。”

  “只不過他盧家養寇自重,認的,是匈奴攣鞮氏王族為主,養的,卻是我漢家為‘寇’。”

  ···

  “至于馬~”

  “如果只是單純的討要或求購,他盧他之,當然不會冒著被匈奴單于庭治罪的風險,給我漢家提供馬匹。”

  “只是凡事,都有個‘萬一’······”

  “比如:萬一我漢家的太子儲君,對這家子漢奸很感興趣,很想和這家子漢奸有些往來、積攢下些許情誼······”

  “嗯~”

  “料他盧他之,也不敢賭。”

  “——賭我漢家如今的太子儲君,就不會是將來帥師伐國,北逐匈奴的孝武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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