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274章 博弈的本質
  結束第一日的圍獵之后,劉勝并沒有急于折返長安。

  此番,與兄弟眾人圍獵于上林,劉勝自然是帶著任務;

  但除了任務、正事,除去彼此之間的君臣名分,劉勝也依舊還是劉榮、劉余在內的一眾當今血脈、宗親諸侯的幼弟。

  ——曾幾何時,兄弟眾人當中的‘老幺’,指的可不是如今的膠東王劉彘,而是曾經,在長安闖出赫赫威名的公子劉勝!

  從小一起玩兒到大,又是血濃于水的手足兄弟,劉勝自也樂得趁此良機,和哥哥們好好敘敘舊。

  退一萬步說:就算劉勝和哥哥們之間,真的沒有多少真情實感,作為法理上的嫡長子、實際上的幼弟,劉勝也還是應該借此良機,和哥哥們多交流交流情感。

  畢竟再如何,劉勝此番借天子啟之手,召兄弟眾人共朝長安,主要為的,就是錢的事兒。

  而這事兒,兄弟眾人如此配合,當然不全是因為畏懼太子;

  更多的,還是看在劉勝這個弟弟,或者說是曾經的‘小九’‘公子勝’的顏面。

  借一場圍獵之后的參宴,或者應該說是‘野炊’,劉勝便算是從哥哥們口中,得到了一個‘絕對配合’的積極態度。

  但這并不意味著劉勝,就可以心安理得的開始在哥哥們,以及那些親緣關系稍遠些的宗親諸侯碗里,毫不顧忌的扒拉。

  ——絕對配合,僅僅只是態度;

  具體怎么配合,當然也還要劉勝,和這些哥哥們細聊。

  只是這細聊,就不用再把兄弟十來號人,以及老幺劉彘的老娘王夫人,都聚在一起商談了······

  ·

  “朝堂要削藩,具體的措施,旁的我還說不準;”

  “父皇交到我手中的,主要就是錢的事。”

  “——準確的說:削藩的事,本不是我該插手的;”

  “我也不愿做這個惡人。”

  “只是一開始,父皇就把有關錢制的所有事,都一股腦全交到了我手中。”

  “而為了錢的事,我又不得不同兄長們,就關東宗親諸侯封國內的銅礦開采、錢幣私鑄等事宜,稍行商討······”

  翌日午后,上林思賢苑,太子行宮正殿。

  相較于之前,先后在長安城內的太子宮、思賢苑內的獵場外,與兄弟眾人把酒言歡于席間,今日這場會談的氛圍,無疑是莊嚴了許多。

  后世人常說:解決小問題開大會,解決大問題開小會;

  今日這場會談,無疑便印證了這一點。

  ——東西寬足有十丈,南北更近十五丈長的殿室之內,除去靜立于立柱邊沿的宮人,便只見寥寥數道人影。

  老大臨江王劉榮、老四魯王劉余,各自以曾經的鳳凰殿、宣明殿眾公子的代表身份,左右相鄰落座于東席;

  而太子劉勝、老七劉彭祖,則聯袂對坐于西席。

  這,是劉勝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

  ——頂著一個太子儲君的名頭,卻又以弟弟的身份面見這些哥哥們,劉勝,實在是有些別扭······

  論君臣,還是論長幼?

  這事兒,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可說到底,劉勝還真就得兩者兼顧。

  若只論君臣,那就會在外人眼中,落得一個‘鐵面無私’的名聲;

  這個名聲,朝臣、官吏自是趨之若鶩,恨不能竭盡所能的撈這么一個名聲。

  因為對于朝臣、官吏而言,鐵面無私,意味著清廉、干練——這是好名聲。

  但同樣是‘鐵面無私’四個字,作為太子的劉勝,卻頗有些敬謝不敏了。

  因為對于太子儲君而言,鐵面無私,意味著不近人情、不徇私情。

  這非但不是好名聲,甚至是很可能為如今劉勝,招來禍事的‘污名’。

  道理再簡單不過;

  ——官員‘鐵面無私’,這是清廉、公正。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個除此之外一無是處,連一個村都管不好的官員,頂著一個‘鐵面無私’的名聲,也至少是個純粹的廢物,而不是廢物中的奸佞。

  可若是說太子儲君‘鐵面無私’,事事公正,不徇私情?

  嘿!

  你當你這太子,是誰冊立的?

  冊立太子的詔書,是從哪里發出的?

  鐵面無私?

  和我娘家——竇氏外戚,你也講鐵面無私?

  來來來,你到長樂宮,跟我老太太好好說說:什么提莫的,叫提莫的鐵面無私······

  所以,即便知道這是錯的,劉勝也只能無奈承認:在這個世代,‘鐵面無私’四個字,根本就不是儲君太子所應該具備的素質。

  ——至少在繼位九五之前,這四個字,能躲多遠,劉勝就得躲多遠。

  因為在這個時代,人們對太子儲君的要求,和后世人想當然的認知頗有些出入。

  在這個世代,你可以說太子聰慧,將來可能是明君;

  也可以說太子能干,將來可能是雄主;

  還可以說太子尚武,將來可能是個武皇帝。

  至不濟,也總還能說:太子仁義、溫善,將來會是個仁君。

  但唯獨‘鐵面無私’四個字,絕對不能和太子儲君沾邊。

  因為這個時代的太子,除了‘準天子’或‘儲備皇帝’的身份之外,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

  ——潤滑劑。

  宗親諸侯,和長安朝堂之間的潤滑劑;

  諸劉宗室、后族外戚,和天子之間的潤滑劑。

  以及東-西兩宮、宣室-椒房二殿之間的潤滑劑。

  說白了:幾乎全天下的人,都希望官員鐵面無私;

  但絕對不會有人,希望天子不近人情。

  幾乎全天下人,都渴望公平、公正;

  但真正有影響力的人,卻都不希望太子儲君,是一個不近人情的人。

  所以,在和即是長輩,又是臣子的哥哥們相見時,劉勝,是絕對不能只論君臣,而不論長幼的。

  畢竟劉勝這個儲君,不止是天下人的太子,也同樣是劉氏的儲君;

  將來,劉勝不單會是天下人的君父,也同樣會變成劉氏宗族的大家長。

  那就有人問了:既然不能只論君臣、不論長幼,那能不能反過來呢?

  這,自然就更不用多說了。

  ——只論長幼,就意味著不論君臣;

  而不論君臣······

  “便是在父皇,乃至于皇祖母、母親面前,我如今,都不敢‘不論君臣’啊······”

  看著殿室內,那一如既往空置的上首之位,以及對坐于身前約五步外的劉榮、劉余二位兄長,劉勝在心中如是發出一聲感嘆。

  為了兼顧君臣、長幼,劉勝只能把主位空出來,自己不坐,更不讓劉榮這個‘大哥’去坐。

  畢竟劉勝費盡心機,將劉榮從天子啟手中囫圇個兒救出來,也不是為了讓劉榮體驗一下當年,齊悼惠王劉肥再長安的遭遇。

  而在劉勝心緒飛散,思考著這些看似沒什么意義,實則卻著實讓人頭疼的問題時,劉榮、劉余兄弟二人,也都齊齊坐直了身。

  “請殿下明示。”

  “此番,朝堂打算削奪我等宗親諸侯,在封國中做什么的權力?”

  幾乎是在開口的瞬間,劉余便已迅速進入狀態——昂首挺胸,面帶鄭重,分明已具備了些一方諸侯所應有的威儀!

  而在劉余之后,劉榮則是帶著標志性的淺淺笑意,似是在問劉勝,又似是在幫劉余問般,發出如下幾問。

  “昨日,殿下似是曾提起此事的些許詳案。”

  “想來魯王,還有正焦急等待的江都、長沙、膠西等諸王,也都對此稍有些疑惑。”

  “——昨日,殿下似乎曾說:朝堂禁止除少府之外的任何人鑄錢,包括宗親諸侯,也同樣在‘禁私鑄錢’的行列。”

  “至于宗親諸侯,于各自封土開采所得的銅礦,則需要運送到長安,并售賣給少府。”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還請殿下,說的稍明白些······”

  ···

  “朝堂此番削藩,已經確定的,是禁止宗親諸侯鑄錢;”

  “至于宗親諸侯自由開采封國內的礦產,則并不會被禁止。”

  “也就是在這二者之間,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禁止私鑄錢,讓宗親諸侯開礦所得的銅,不再和往常那般,可以就地熔鑄成錢幣。”

  “那么,我等宗親諸侯關心的問題,也就是顯而易見的了。”

  “——過去,我等宗親諸侯花費人力、物力累巨,開采礦山而得到銅,所得之銅,都可以用來鑄錢。”

  “現在,朝堂禁止私鑄錢,就意味著我們開礦所得的銅,需要有新的去處。”

  “簡而言之:既然銅礦不能用來鑄錢,那至少也要售賣出去換成錢。”

  “而殿下昨日說,宗親諸侯所得礦銅,都必須售賣給少府······”

  “這,恐怕就有些讓人不解了······”

  似是疑惑地道出此語,劉榮便稍有些不安的抬起頭,頗有些焦急地打量起劉勝面上的神情變化。

  確定劉勝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意思,并非是‘我感到不解’,而是‘我認為魯王可能感到不解’,劉榮才稍安下心。

  稍平復下明顯有些加快的呼吸,劉榮便開始‘替’劉余,以及其他沒有到場的兄弟眾人,向劉勝表達出心中的疑惑。

  “殿下昨天說:宗親諸侯可以開采礦產,是因為先太宗孝文皇帝,曾頒下《許民弛山澤令》,允許天下人自由取用山川之物。”

  “而在《許民弛山澤令》中,太宗皇帝并不曾說:從山川所得之物必須自己用,或必須賣給少府。”

  “既然是這樣,那我等宗親諸侯開礦得銅,就是以太宗皇帝《許民弛山澤令》為依據,得到太宗皇帝允許的事。”

  “——自然,所得之銅售與何人,也是我們的自由。”

  “可是現在,殿下要求我們將開礦所得之銅,悉數運到長安,并賣給少府······”

  “這······”

  ···

  “這次的事,是陛下給殿下的考驗;”

  “看在手足情誼、君臣尊卑的份上,我等自然愿意遵從殿下的安排。”

  “但楚王、梁王、代王、燕王等國土遼闊、封國內礦產豐富,真正能決定此事成敗的宗親諸侯,恐怕未必會遵從。”

  “至少在殿下給出說法,表明為何要這么做、這么做的依據是什么之前,這些大國的諸侯王,并不會輕易點頭。”

  “至于原因,也很簡單。”

  “——開采出的銅礦要運來長安,一路上的耗費,該由誰承擔?”

  “銅礦必須賣給少府,那價格,是否也是少府一言而決?”

  ···

  “如果將來,我等宗親諸侯費盡心機,投入巨萬,最終將銅礦運來長安,少府卻只給出非常低的價格,我等該如何?”

  “如果少府告訴我們:就這個價格,沒得商量,那我等是應該拒絕售賣,還是忍受血本無歸的遭遇?”

  “這些事,恐怕都需要殿下事先給出承諾,讓宗親諸侯安心,才能得到梁、楚、燕、代諸王的支持。”

  “若不然,單只是莪兄弟眾人之力,對于殿下‘統一天下幣制’的目標,恐怕······”

  以類似‘宗親諸侯嘴替’的身份,將宗親諸侯可能出現的疑慮和盤托出,劉榮不忘再對劉勝稍一拱手。

  這一拜,似乎是在和劉勝客套:就事論事,沒有對殿下不敬的意思;

  也似乎是在像劉勝解釋:我看似是宗親諸侯的嘴替,實則,是殿下的托啊!

  而劉勝接下來的反應,卻是大大出乎了劉榮,以及劉余二人······

  ——乃至劉彭祖的預料。

  “這些事,我都已經有了盤算;”

  “今日,就是要把這些事的細節,都說給二位兄長。”

  ···

  “宗親諸侯開礦所得之銅,由諸侯運送至函谷關,再由少府派人從函谷關運回。”

  “如此一來,銅礦轉運的費用,便是少府、諸侯各承擔一半。”

  “至于價格,我原本的想法是按照銅礦的含銅量,來給出適當的價格;”

  “但再三考慮之后,還是決定:開采出的銅礦,應該就地進行熔煉,將其鑄成成色合格,重量統一的銅磚。”

  “這樣一來,無論是少府定價,還是沿途運轉,都會更加的便宜,也會省去很多麻煩。”

  “至于這么做的依據······”

  “嗯······”

  “不知臨江王、魯王,可曾聽說過《漢律之中》,有這樣一項罪名,叫:奸柵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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