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 第133章 言多必失,行多必過
  當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中大夫袁盎三人,在夜幕的掩護下走入未央宮,來到天子啟所在的宣室殿時,幾位夫人也都已經回到了未央宮。

  只不過,對于今天發生在長樂宮的事,各位夫人的想法,卻明顯有些差異······

  “母親。”

  未央宮,鳳凰殿。

  帶著劉德、劉淤兩個弟弟,走進母親栗姬所在的側殿,劉榮規規矩矩一拱手,卻并沒有引來栗姬的關注。

  此時的栗姬,正忙著從眼前的首飾盒里,拿起一件又一件精美的首飾,不顧此刻已是深夜,自顧自打扮起自己來。

  一邊打扮著,嘴上一邊還不忘叨咕著什么。

  “幸好出門的時候,沒把最好的幾件首飾帶在身上。”

  “若不然,就都要被那老婦搶去,給軍中的丘八換米吃了······”

  滿是隨意的口吻,卻惹得一旁的兄弟三人齊齊一皺眉;

  劉德、劉淤二人的目光,更是立刻撒向了大哥劉榮的身上。

  ——這都什么時候了!

  ——關東大亂,國難當頭!

  栗姬卻還在這里,計較幾件首飾的得失······

  感受到兩個弟弟一樣的目光,劉榮也不由深吸一口氣,終還是走上前,在栗姬的身側坐下身來。

  思慮良久,那句本該說出口的‘母親不應該這么想’,卻變成了······

  “母親召孩兒前來,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劉榮話一出口,一旁的劉德、劉淤兄弟二人,便齊齊低下頭去,眉宇間,也都帶上了一抹愁苦之色。

  倒是栗姬,聽聞劉榮此問,仍是忙著在銅鏡前打扮自己;

  若是旁人看見栗姬,在這夜半時分打扮自己,怕不是要以為今晚,天子啟要來鳳凰殿······

  “也談不上吩咐~”

  “就是今兒個,那幾個狐媚子的首飾,都被那老婦搶去了。”

  “我尋摸著,要不要拿點我瞧不上的首飾,給那幾個狐媚子送去;”

  “也好給我兒,爭得幾個手足兄弟幫襯?”

  聽聞栗姬此言,劉榮只下意識抬起頭,望向栗姬的目光中,也下意識帶上了一抹郁悶。

  “母親認為,各位夫人們,會因為母親送去首飾,就站在孩兒這邊?”

  “還是會因為那區區幾件首飾,就會對母親感恩戴德,強迫各自的兒子,從此為我的事鞍前馬后?”

  聽出劉榮語調中的怪異,栗姬手上動作一停,滿是惱怒的側過頭來:“怎么跟你母親說話的?!”

  “我把你生下來,就是為了聽你教訓我嗎!!”

  三兩句話的功夫,栗姬那火藥桶般的脾氣,便被兒子劉榮徹底點燃。

  甚至都顧不上繼續打扮,只憤然起身,叉腰走到劉榮的身前,手指更是一下下點在劉榮的額前。

  “什么叫‘區區’幾件首飾?”

  “——宮里的婦人,哪有不喜歡首飾的?!”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我愿意忍痛割愛,難道不都是為了你好嗎?!!”

  “你可倒好!”

  “不想著感謝我,反而當著兩個弟弟的面,教訓起自己的母親了?!!”

  “現在都這樣,等將來做了太子、做了皇帝,是不是還要把我這個皇后、太后,囚禁到冷巷去?!!!!”

  接連幾聲蝦仁豬心的厲斥,引得劉榮面色愈發難看起來;

  再三蠕動的嘴唇,分明是劉榮想說些什么,但在盛怒的母親面前,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說是劉榮了,就連一旁的劉德、劉淤兩兄弟,此刻也是深深底下頭,在栗姬看不見的角度,滿是絕望的搖頭嘆息起來。

  ——兄弟三人實在不是很明白:母親這樣的智商,是怎么生出兄弟三人的?

  合著天子啟的基因,就那么強大?

  強大到即便是被栗姬平均,都還能有這么多剩余嗎······

  “你們兩個!過來!!”

  思慮間,栗姬那標志性的尖銳嗓音響起,兄弟二人自是一刻都不敢耽誤,趕忙走上前去。

  就見栗姬又惡狠狠瞪了劉榮一眼,才憤憤不平的回過身,來到了梳妝臺前。

  伸出手,戀戀不舍的拿起幾件明顯不大值錢,甚至有些老舊的首飾;

  又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栗姬才回過身,將那幾件老舊的首飾,一件件交到了兄弟二人的手中。

  “給宣明殿、廣明殿,還有王美人那里,各送去一件。”

  “——立刻就去!”

  低下頭,看了看手中,那幾件尋常百姓,都可能有些嫌棄的老舊首飾;

  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處,兄長劉榮那比豬肝還紅的面容。

  最終,兄弟二人也只得深吸一口氣,不甘不愿的對栗姬拱手一拜。

  “喏······”

  ·

  “嘿!”

  “這栗姬,倒是難得大方了一回。”

  “——這不;”

  “給母親,送來了一支如此古樸的······”

  “簪子?”

  深夜,廣明殿后殿。

  看著手中,這支剛送來的銅簪,劉彭祖滿是戲謔的道出一語,便隨手將簪子丟給了劉勝。

  而在一旁的榻上,賈夫人真搖頭苦笑著坐在榻沿,劉勝更是毫無顧忌的平躺下身,枕著母親的大腿,拿起那支早就泛起點點銹跡的銅簪,對著燭光細細打量起來。

  看了好一會兒,便見劉勝似是發現了什么般,趕忙從榻上彈起身;

  將那簪子拿到燈邊,又仔細打量片刻,劉勝才終是無奈的笑著,將那簪子遞到了母親賈夫人的面前。

  “母親收著吧;”

  “好歹是老物件。”

  “——秦昭襄王年間的老物件······”

  漠然一語,引得賈夫人和劉彭祖趕忙湊到燈邊,對著那銅簪仔細打量了一番。

  待看見那銅簪之上,那一行模糊不清的魏國古文字,母子二人才呆愣的側過頭;

  彼此稍一對視,旋即黯然失笑······

  “栗姬這,是想示好?”

  “還是羞辱?”

  劉彭祖戲謔一語,卻惹得劉勝嘿嘿一笑,再次躺回母親的大腿之上,稍側過身,望向跪坐于榻前的兄長劉彭祖。

  “只怕栗姬,這是想收買。”

  “——收買?”

  劉勝話音剛落,便見劉彭祖滿是驚愕的瞪大雙眼,伸手接過母親手中的發簪,皺緊眉頭,又左右打量了一圈。

  越看,劉彭祖面上神容便愈發古怪,到最后,更是滿帶著孤疑,朝劉勝揚了揚手里的銅簪。

  “就這簪子,便是扔給少府,少府怕是都會嫌除銹麻煩;”

  “便是賜與宮人,恐怕也會被認為吝嗇、小氣。”

  “栗姬,就拿這東西收買母親?”

  “——什么樣的女子,會被這么一個‘首飾’收買?”

  看著那支銹跡般般,通體發綠的簪子,在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沾上銅銹的手指,劉勝只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側過身,重新枕著母親的大腿平躺下來,面容之上,也隨即帶上了滿滿的無奈。

  “栗姬的本意,應該是想借著今天,各位夫人都沒了首飾,便送些自己的首飾出來,好和宮里的各位夫人緩和關系。”

  “只是栗姬本意雖如此,卻又不舍得送太好的首飾出來。”

  “這才拿了這些上不得臺面,送出去也不心疼的首飾,來‘收買’母親······”

  “唉~”

  “栗姬如此作為,對咱們自然是沒什么影響;”

  “就是苦了大哥嘍~”

  劉勝一番半帶戲謔,半帶無奈的話,卻只引得劉彭祖譏笑著搖了搖頭;

  低下頭,又看了看手上那支銹跡般般的銅簪,終還是鄙夷的將其丟到一邊,還不忘拍拍手上的青綠色銹渣。

  “也就是生了大哥,讓栗姬占了個‘生下皇長子’的便宜;”

  “若非如此,只怕栗姬,早就掉進宮里某個角落的水井,活活餓死了。”

  “大哥也真是。”

  “——好歹是要做太子的人,母親做出這樣的蠢事,也不知道在一旁勸勸。”

  “再這樣下去,就算大哥本身沒什么問題,單就是一個栗姬,說不定就能讓父皇改主意。”

  “嘿!”

  “真到了那時候,栗姬怕是有再多的首飾,都只能在永巷佩戴了······”

  聞言,榻上的賈夫人和劉勝,也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永巷,其實就是未央宮里,婢女宮人們洗衣服、淘米的地方。

  大約四十年前,趙隱王劉如意的母親戚夫人,就是被呂太后囚禁在了這個地方,創作了那首名垂青史的《舂歌》。

  子為王。母為虜。

  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

  相離三千里。誰使告汝?

  ——兒子啊,你做了王,母親卻做了囚徒。

  ——整日舂米到日落西山,還經常有死的危險。

  ——與你相離三千里,應當讓誰去給你送信,告知你呢?

  然后,戚夫人就變成人彘了;

  再然后,趙王劉如意,也隨即被呂太后一杯鴆酒送上了路。

  而現在的栗姬,雖然不像當年的戚夫人一樣,需要面對生下嫡長子的呂后,但栗姬的所作所為······

  “誒,阿勝。”

  思慮間,母親溫柔的語調傳入耳中,惹得劉勝趕忙昂起頭;

  就見賈夫人低著頭,手不住地輕撫著劉勝的臉頰,眉宇間,卻又隱隱帶上了些許憂慮。

  “阿勝先前說:栗姬入主椒房殿的事,基本板上釘釘了,所以即便是太后,也不好多說栗姬什么;”

  “但今天,在長樂宮博戲,太后可是一點都沒給栗姬留情面。”

  “這是不是就說明,太后,已經不想讓皇長子做儲君了?”

  聽聞此言,劉勝暗下稍一思慮,面上輕松也隨即被一抹淡淡的憂慮所取代。

  “去年大儺,皇祖母在長樂宮賜宴,就曾想讓梁王為儲君。”

  “此事雖然被表叔竇嬰破壞,但皇祖母的想法,恐怕仍舊沒有發生改變。”

  “眼下,關東生亂,皇祖母也只是暫時不提這件事,好讓父皇能專心致志,將劉濞、劉戊的叛亂平定下去而已。”

  “等叛亂平定,皇祖母肯定會再次行動,勸父皇立梁王叔為儲君。”

  說著說著,劉勝的神情也逐漸有些嚴肅了起來;

  索性也不再躺著了,而是坐起身,自然地來到母親身后,為母親輕輕揉捏起了雙肩。

  手上忙活著,劉勝嘴上也不忘繼續說道:“過去,皇祖母即便是不喜歡栗姬,也還是因為大哥的緣故,而對栗姬百般包容。”

  “——因為在當時的皇祖母看來,無論如何,這太子之位,都只能落到大哥的頭上。”

  “既然大哥肯定要做太子,那栗姬母憑子貴,就肯定要做皇后;”

  “對于必將成為皇后的栗姬,皇祖母只能多多包容,給栗姬多留些體面。”

  “而在去年的大儺之后,皇祖母已經有了‘以梁王為儲’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在皇祖母看來,大哥自然就不是準太子,栗姬,也就不是準皇后了;”

  “栗姬不是準皇后,那皇祖母,也就不需要再給栗姬,留絲毫的體面了······”

  一番細心地見解,引得賈夫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面上憂慮之色卻是絲毫不減。

  便是一旁的劉彭祖,聽聞劉勝這一番話語,面上也隱隱流露出了些嚴峻之色。

  最終,母子二人心中的憂慮,便化作了賈夫人一句憂心忡忡的詢問。

  “那在阿勝看來,這件事最終,會是什么結果?”

  輕聲發出一問,賈夫人也不由稍側過頭,拉過劉勝不斷揉捏著自己雙肩的手,將劉勝拉回到身旁坐下身。

  “最后,會是皇長子做儲君太子,還是梁王,會成為儲君皇太弟?”

  賈夫人問的清楚,劉勝自也是一聽就明白:母親的擔憂,究竟是為了什么。

  暗下稍一思慮,便見劉勝僵笑著搖了搖頭,又拉過母親的手,在賈夫人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梁王叔,是絕對不可能做儲君的。”

  “父皇,絕對不會允許‘兄終弟及’的先例出現。”

  “尤其是在父皇并沒有‘絕嗣’,就更不可能讓‘兄終弟及’的情況,在我漢家發生。”

  “所以,梁王叔,只會是梁王叔。”

  “即便叛亂平定之后,皇祖母依舊堅持,最終結果,也必定如此。”

  “——因為在這件事情上,皇祖母,不單是和父皇作對,而是和整個朝堂,乃至整個天下作對。”

  “只要‘父死子繼’‘嫡長子繼承’的規矩還在,梁王叔,就絕對不可能成為儲君皇太弟。”

  滿是篤定的論斷,引得賈夫人、劉彭祖沉沉點下頭,便見劉勝繼續說道:“至于大哥,也是一樣的道理。”

  “梁王叔不可能成為儲君,是因為梁王叔,并不是父皇的子嗣。”

  “而大哥,是父皇的長子。”

  “按照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在皇后至今沒有生下嫡長子的情況下,儲君之位,只能由大哥坐。”

  “所以,最后成為太子儲君的,肯定是大哥;”

  “到了那時,薄皇后大概率會被廢,栗姬,也會在那時候住進椒房殿······”

  劉勝毫不遲疑的道出結論,只引得賈夫人、劉彭祖二人,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思。

  許久之后,母子二人終還是緩緩點下頭,認可了劉勝的論斷。

  只不過,待母子二人從思慮中緩過神,卻又發現劉勝的眉宇間,也帶上了一抹肉眼可見的憂慮。

  就好似方才,劉勝說的那番話,讓劉勝自己,生出了些許疑慮······

  “不;”

  “不能說是‘肯定’。”

  “如果父皇愿意遵循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大哥就能成為太子,栗姬,也能成為皇后。”

  “可若是父皇,不愿意遵循呢?”

  “如果父皇最終,被栗姬惹得不勝其煩,甚至生出了‘栗姬無以母儀天下’的念頭······”

  神情滿是郁結的一陣自語,卻惹得劉勝的面上神容,愈發難看了起來。

  便是一旁的賈夫人、劉彭祖二人,也隨即帶上了一抹憂心忡忡的神容。

  ——儲君、皇后的歸屬,對于母子三人而言,本該是不該關心,也不必關心的事。

  但后宮的生態,其實也和朝堂一樣:萬事,都講究一個‘穩’字。

  就好比過去,所有人都知道,劉榮必將成為太子,栗姬必將成為皇后;

  所以對于栗姬、劉榮母子,大家都能‘正確’的對待。

  而眼下,栗姬愈發讓人感到不解的行為舉止,卻逐漸讓這件事,生出了一些別的可能。

  對于這種未知的可能,和無法預測的未來走向,生存于深宮中的人,總是會感到無所適從。

  因為‘儲位生疑’,意味著‘后位生疑’,意味著未來,可以順利住進椒房殿的人,并不明確。

  這就意味著從今天開始,一直到儲君冊立、椒房易主的那一天,凡是生存在宮中的人,都將處于一個無比別扭的生存環境當中。

  ——去交好栗姬?

  人家未必能做皇后;

  ——不交好栗姬?

  萬一人家最終做了皇后······

  “這段時間,母親還是少出廣明殿,少和其他幾位夫人走動吧。”

  “這局勢,實在是被栗姬,攪的我都看不透了。”

  “——言多必失,行多必過;”

  “叛亂平定之前,我們母子三人,還是盡量窩在這廣明殿。”

  “等叛亂平定,咱們兄弟幾個該封王的封王,剩下的那個沒封王的,便大概率就是太子儲君。”

  “到了那時,一切,就都會明朗了······”

  沉聲道出一語,待賈夫人緩緩點下頭,劉勝才長出一口氣,從榻上起身;

  扶著賈夫人,便朝著前殿的寢殿方向走去。

  但劉勝絕對沒有預料到的是:自己今天的猜測,在短短半年之后,都成為了現實。

  那一天,劉勝兄弟十人,有九人被封為諸侯王。

  就連年僅四歲的老十劉彘,也同樣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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