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皇宮紫宸殿內。
正德帝微閉著雙眼斜躺在軟榻之上。
其身旁,數名貌美宮女小心翼翼地為其揉捏著身體。
整個大殿內不知為何竟安靜到近乎使人窒息。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
紫宸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
聞得腳步聲的一剎那,正德帝睜開了雙眼。
眼神中充斥著復雜的情緒。
“退下。”正德帝自軟榻上起身,面無表情地開口說道。
數名貌美宮女以及年輕太監聞得圣令的一剎那,身軀不由得一震。
連忙躬身行禮退去。
若是細看,便不難發現無論是宮女也好還是太監也罷,神情中都有著莫名的慶幸之色。
宮女與太監剛退下,詹竹便邁著極輕的步伐走了進來。
不待詹竹行禮。
正德帝便問道:“如何了?”
詹竹快速自袖擺中取出一檀木小盒,雙手舉過頭頂恭聲道:“回陛下,國師成功煉制出三顆。”
‘才三顆。’正德帝眉頭一皺不滿地喃喃一句。
隨即快步走向詹竹,一把抓過詹竹手中的檀木小盒。
迫不及待地將其打開,取出一粒龍眼大小的藥丸。
毫不猶豫地便將其放入口中,隨即一口吞下。
剎那間,正德帝的面色肉眼可見地漲紅起來。
“陛下,茶。”詹竹快速端來茶盞。
正德帝接過茶盞,仰頭一飲而盡。
隨即足足過了十余息才緩和過來。
正德帝放下茶盞將僅剩的兩枚丹藥收好。
隨即緩緩走向龍椅。
方一入座,便開口問道:“國師有沒有說下一爐丹藥何時能成?”
現如今的正德帝已經完全離不開丹藥了。
臘月十七日張永年被許奕拿下之后,靖安司便將宋國公府給翻了個底朝天。
但所獲金銀財寶等物卻寥寥無幾。
戶部尚書在接到靖安司送來的賬本后,連看都未看便直接丟給了手下。
無他。
完全沒有看的必要。
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出來那賬本是假的。
但看出來又能如何?
是彈劾靖安司司丞李必?還是彈劾正德帝?
這兩者之間,有區別啊?
而正德帝在得到大量財貨后,直接再度開啟了燒錢之旅。
短短三日時間里便消耗了大量的錢財,除此之外更有無數珍稀藥材。
即使這般,大道殿內的丹爐仍未停歇。
詹竹低下頭回答道:“回陛下,國師言近日煉丹有感,三日內當能再出一爐。”
“三日內再出一爐?”正德帝眉頭緊皺,顯然對這個效率并不滿意。
詹竹聞言頭顱不由得更低了一些。
“除此之外,國師言龍躉髓所剩不多,恐難支撐日后煉丹。”詹竹低聲稟報道。
正德帝聞言面色一頓,眉頭瞬間皺的更緊了一些。
若是缺少錢財亦或者缺少其他名貴藥材還好辦。
那二十余官吏家中亦抄出來不少的名貴藥材。
現如今那些名貴藥材全部放在東市進行售賣,換取錢財用以賑災。
無需什么算計,直接拿錢購置便可,畢竟現如今的內帑富裕程度超乎想象。
可這龍躉......著實是有些難辦。
龍躉生于東海,此地到東海一來一回之間,定然會耗費較長時間。
而行至東海,還需出海捕撈,如此一算,時日定然更長。
更何況,現如今的關中出行極其不便!
正德帝不由得沉聲道:“可有替代之物?”
詹竹回答道:“有,但國師言替代之物不可久用,且藥效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弱,三個月后便再無藥效。”
“三個月后藥效全無?”正德帝急忙追問道。
見詹竹點頭確認。
正德帝重重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邁步走向龍椅,斜靠在龍椅上皺眉沉思。
八百里加急將消息傳入沿海郡縣這并不難。
大賞漁夫出海捕撈這也不難。
難的是如何從沿海運到長安城!
須知那東海龍躉只有百斤以上才可入藥。
而一條龍躉至多只夠三次煉丹。
依照現如今的丹成概率,三次煉丹能成一次便已然算是幸運。
如此一來,所需龍躉數量將會是一個天文數字。
這一路運送而來,勞民傷財自是必然。
且現如今的關中災民遍野,這一路走來但凡出現丁點意外,就算殺光災民也于事無補。
片刻后。
正德帝睜開雙眼,沉聲道:“六皇子許奕賑災有功,賞府邸一座!宮女二十人!金萬兩!”
詹竹聞言臉上不由得閃過一抹詫異。
如此賞賜,豈不是說許奕已然獲得了無罪之身?
不待詹竹細想。
正德帝繼續沉聲道:“除此之外,賜尚方寶劍一柄,著其再接再厲,務必在明年春耕前后,使關中恢復以往。”
話音落罷。
詹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三個大字“變天了!”
府邸等物一賜,許奕在一定程度上已然脫離了罪人身份。
而尚方寶劍更是了不得,那可是能對官吏行先斬后奏之舉的神兵利器!
手持尚方寶劍,可代行部分君權!
當然,尚方寶劍并非毫無限制,先斬后奏也僅僅只是針對正五品以下官吏罷了。
至于戲文里說的上打昏君,下斬奸臣。
只能說,戲文終究只是戲文罷了。
......
夜色匆匆。
當朝陽破開云霧,將陽光灑向人間之際。
嶄新的一天已然再度來臨。
京兆府大堂內。
時隔三日,再度人滿為患起來。
昨日呂在中一場大講,用事實向世人證明了大儒的影響力!
單單黃昏時分的一兩個時辰的時間,便為京兆府增添了近千余名有生力量。
若是不出意外,這個數字將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步增加。
京兆府人手不足的問題,隨著大講的落幕,正式成為了過去。
桌案之后。
許奕滿臉笑容的看著下方官吏。
整個京兆府大堂內在不知不覺間竟充斥滿喜悅之色。
‘咳咳。’許奕輕咳兩聲,將眾人注意力拉了回來。
隨即朗聲道:“自今日起,京兆府所有官吏非要事,不得請假!”
“力爭在年關到來之前,將所有災民全部轉移到宣平門外!”
話音方落,
滿堂官吏齊刷刷地拱手行禮道:“遵令!”
九天時間,遷移數萬災民,且將其重新登記入冊。
若是之前,京兆府官吏們定然會叫苦連天。
但現如今,京兆府官吏們只會淡淡一笑,隨口回答道:“小事兒。”
見眾人信心滿滿。
許奕臉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緩緩起身自袖擺中取出一本賬冊。
朗聲道:“這本功勞簿中所記載的便是諸位于此番賑災中的表現。”
“待此番事了,本官親自將這本功勞簿呈給陛下,請陛下過目。”
話音剛落。
滿堂官吏剎那間齊刷刷地看向許奕手中的賬冊。
眼神中不可避免地露出貪婪與向往等諸多復雜神色。
若是能夠在功勞簿上混的一個甲等,還用擔心升官發財的事嗎?
還用擔心明年的京察嗎?
許奕緩緩收起賬冊,笑道:“本官可以用自身信譽向諸位保證,功勞一事本官做到了絕對的公平,對于這一點,諸位無需擔憂。”
許奕微微一頓,拍了拍手繼續說道:“好了,時候不早了,諸位好好珍惜這最后九天時間。”
話音落罷。
許奕微微擺手,隨即邁步走出了大堂。
其身后,無數官吏面露激動的緩緩跟隨。
一路上自然少不了竊竊私語。
行至正門處。
不待眾人坐上馬車趕往長安城外。
不遠處便緩緩走來了上百士卒。
“皇家儀仗!”
不知何人驚呼一聲。
一瞬間,所有官吏無不打起精神來。
許奕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將韁繩遞給趙守。
邁步上前準備迎接。
待皇家儀仗緩緩向前,不一會兒的功夫,許奕便看清了人群中的詹竹。
隨即收斂所有情緒,面色平靜地默默等待。
不一會兒的功夫。
詹竹行至近前,朗聲道:“六皇子許奕接旨!”
許奕拱手行禮道:“臣接旨!”
詹竹手持圣旨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
“......”
“......”
隨著詹竹那尖銳的嗓音不斷傳出。
彎腰行禮的許奕,面色不斷變幻。
府邸一座、宮女二十、金萬兩。
看似賞賜極其豐厚,實則對于許奕而言卻是弊大于利。
別的不提,單單那二十宮女,便相當于二十顆釘子,且還是輕易動不得的釘子!
至于賞賜府邸所蘊含的信息,對于許奕而言完全不需如此。
賑災事必,他自然而然便能徹底走出宗正寺幽寧院,提前與否,重要嗎?
至于賞賜金萬兩......
不過是一堆鍍金的銅錢罷了。
至于尚方寶劍......
若是早些拿出來說不定還有些用處。
但現在......
雞肋中的雞肋......
片刻后。
詹竹緩緩收尾道:“敕命周正德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許奕朗聲道:“臣接旨。”
話音落罷,許奕起身雙手接過詹竹遞來圣旨。
詹竹笑道:“恭喜殿下擺脫戴罪之身。”
許奕客套幾句,隨即送走了詹竹。
徒留下數口裝滿銅錢的大箱子、一柄尚方寶劍以及一張地契。
許奕定了定神,收起地契扭頭看向趙守吩咐道:“帶幾名衙役將東西抬進內宅。”
話音落罷。
許奕翻身上馬,一切照舊。
......
......
大將軍府。
書房內。
午后的陽光穿過窗臺灑照在相對而坐的舅甥二人身上。
縱使陽光再如何溫暖,也難以驅散二人身上的寒氣。
許雍斜靠在太師椅上,低垂著眼瞼緩緩開口說道:“張永年被抓,宋國公府被靖安司抄家,東陽長公主被送去大報國寺削發為尼。”
“二十余官吏同時被拿下。”
“現如今,很多人已然因此產生了不嗎與動搖了。”
李光利數次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話到了嘴邊卻如何也說不出來。
說什么?安慰?都是成年人了,安慰的話說出口誰信?
后悔?后悔當初沒有堅持住,讓許奕得了賑災的機會?現如今木已成舟,說這些除了添堵還能如何?
許雍繼續說道:“今日,父皇賞了許奕一座府邸、二十宮女、金萬兩。”
“除此之外,還有一柄尚方寶劍。”
“咱們知道父皇是為了盡快平息關中災情,可天下人不知道。”
“更何況,那許奕乃是趙皇后所出,是嫡子。”
“如此一來,郡縣中勢必會有很多人產生不該有的想法。”
說著,許雍緩緩起身,沉聲問道:“舅舅,你說我該怎么辦?”
李光利看向面目不知何時竟已然扭曲的許雍。
沉聲問道:“姐姐怎么說?”
“母妃?”許雍雙手已然握緊成拳,一字一句道:“母妃讓我順其自然。”
“什么?!”李光利驚叫一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滿臉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姐姐絕不會這么說!”
“順其自然?順其自然不就是將皇位拱手相讓嗎!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許雍眼底閃過一抹無法言喻的光芒。
深呼吸數次,隨即身子向后靠去。
緩緩開口說道:“母妃說,許奕已然成了氣候,但也僅僅只是成了氣候罷了。”
李光利臉上閃過一抹不解,急忙追問道:“何意?”
許雍恍若未聞般繼續說道:“母妃讓我在賑災的事情上順其自然,任由許奕放手去干。”
“讓我想辦法在這段時間穩住跟腳。”
“我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處理方法,可我就是不甘心啊。”
“如果不是許奕,最多再有一年時間,我便能積攢到足夠多的實力!”
“積攢到足夠與父皇相抗衡的實力!到了那時我便能睡個安穩覺了。”
“舅舅,我不想成為第二個許安,真的不想成為第二個許安。”
“你說,我現在應該怎么辦?”
說著說著,許雍的面色再度扭曲起來,雙手成拳,手背上更是布滿了青筋。
李光利深深地看著面目扭曲的許雍。
足足看了近半刻鐘。
巫蠱之禍過去了整整八年,八年時間里不知有多少人已然將此事徹底遺忘。
但,遺忘的人里面絕對不會包含李光利、許雍等親身參與之人。
現如今,正德帝的身體每況愈下。
許雍有所擔心,亦是人之常情。
更何況,現如今許奕已然走出了宗正寺,這無疑再度加重了許雍心中的焦慮。
李光利望著許雍,腦海中不斷地思索著對策。
半刻鐘后。
李光利緩緩坐下,重重嘆息道:“照姐姐說的去做吧,當務之急其實還是降低自身的存在感,拼盡全力打消陛下的疑心,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許雍聞言低下頭沉默許久。
方才抬起頭苦笑道:“終究是不甘心啊。”
李光利緩緩開口說道:“莫要因小失大,最多三年時間。”
“至于許奕,賑災一事上他已成氣候。”
“明面上,有著京兆府官吏、姚思廉、呂在中等人幫襯。”
“暗地里有著許鎮與陛下庇護。”
“張永年一被抓,我等著實不好對其出手。”
“但莫要忘了,他之所以會被陛下庇護,是因為他現在還有用處。”
“待賑災事了,這份庇護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
“到時候那些墻頭草們自然能夠分清局勢。”
“待墻頭草們回頭時,切記,一個都不能要!”
“不僅僅因為他們是墻頭草,更因為陛下!”
許雍微微點頭開口說道:“我明白。”
話音方落。
許雍再度沉聲道:“只要許奕在長安城一天,我這心便一日不得安寧,待賑災事了,定要尋個機會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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