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柯嵐腦袋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想法：這些人該不會都是某個“社會實驗”的實驗樣本吧？
或許，在巢都的主人和管理者涅托的眼中，這些人都不能算是“人”，只能算是小白鼠一類的東西？所以他們才會被允許進入云頂？
就在柯嵐疑惑的時候，一個渾身都沾滿了火焰的人影從右手側的一棟建筑里跑了出來，他大聲哀嚎著，一邊跑一邊用手撲打著身上的火焰……可就在他抬起頭看到柯嵐的那一瞬間，他似乎忘卻了身上被烈火灼燒的疼痛，就連慘叫聲都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極為果斷地轉過頭，折返回了熊熊燃燒的建筑物……
只不過這個人的燒傷實在是太過嚴重，他還沒能跑進院門，便撲倒在了地上，掙扎了兩下便再也沒了動靜。
“我有那么可怕嗎？”柯嵐有些無語地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模樣——盡管渾身上下都被活體甲胃包裹的柯嵐看上去的確有些駭人，但相比災厄時代巢都里隨處可見的那些扭曲的只能用抽象兩字來形容的怪物，至少柯嵐現在還保持人類的大致輪廓，活體甲胃的制式也更接近于舊紀元的軍隊制式鎧甲……按理來說，不應該讓人產生如此懼怕的反應才對。
為什么那個人見到自己會掉頭就跑呢？寧可跑進剛剛逃出來的、還在燃燒的房子，也不愿意向自己求救呢？
柯嵐有些想不明白。
盡管那個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柯嵐還是用一根活體甲胃凝聚出來的觸手將他的尸骸拖了過來——這一次柯嵐的運氣不錯：盡管他和尸骸之間的距離足有二十多米，但在這段距離內并沒有空間碎片的邊界存在，觸手順利地將尸體拖到了柯嵐的面前。
尸體身上的火焰已經被觸手撲滅了，但這種火焰似乎不是一般的火焰，十幾秒鐘之前還能跑能喊的這個人，現在身上的皮肉和臟器已經完全碳化，很多地方都已經露出了如焦炭一般的骨骼。
醫學上燒傷等級一般被劃分為“三度四分”，而最嚴重的“三度燒傷”也不過是“傷及皮膚全層，以及深部肌肉、骨骼、內臟器官等，傷者有嚴重生命危險”，而眼前這具尸體就像是在上千度高溫的鐵水里浸泡過一樣……
十幾秒前，燒著的還只是他身上的衣物和毛發，而十幾秒后，他身體絕大多數的部位都已經焦化，就算是以不人道著稱的凝固汽油彈，燒人的效率也沒有這么高。
事實上，凝固汽油彈殺傷力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劇烈燃燒可以將一片區域內的氧氣全部耗盡，那些死于凝固汽油彈的人，因為缺氧窒息死亡的人比例其實要遠大于被活活燒死的人……很多看上去慘不忍睹的焦尸，其實在被燒焦之前就已經被憋死或是被煙嗆死了。
根據活體甲胃的反饋，這片區域內的氧氣其實還算充足，遠沒到能讓人窒息的地步……而那些火焰，似乎也不是那么恐怖，柯嵐只是用觸手拍打了幾下就全部撲滅了，其實這個人只要躺在地上滾個幾圈，或許就能將身上的火焰給壓滅。
人體的燃點其實是很高的，以方舟上的尸體處理設施為例，焚尸爐的溫度要求在八百攝氏度以上才行……正常情況下，只要身上沒有沾上凝固汽油一類的東西，想要把一個人點著并不容易，除非他全身上下的衣物都是用十分易燃、而且燃燒溫度很高的材料做成的。
燒傷很常見，但想要把一個人燒成眼前這幅模樣，著實有些詭異。
觸手的尖端變成了兩把鋒利的手術刀，將燒焦的尸體剖了開來，剔除掉那些碳化的肌肉和臟器，令其中的骨骼呈現在了柯嵐的眼前。
很快，柯嵐發現了兩處不太合理的地方。
第一處不合理的地方在于這具尸體的骸骨十分正常——在巢都這個地方，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五十萬年前，災厄早就已經席卷整座巢都，就連巢都的主人都無法幸免，按理來說，除了那群“隧居者”，是沒有人能逃過一劫的。可這具尸骨并沒有出現任何畸變跡象，無論是骨骼還是依稀能分辨出輪廓的焦炭狀臟器。
柯嵐回憶了一下剛剛這個人還活著時的模樣——盡管他渾身都被火焰所包裹，但依舊可以看出身體表面并沒有明顯的變異，觸須、贅生物這類的東西都沒有看到，更別說蝕骸身上常見的大范圍畸變了。
蝕骸的骨骼和人類骨骼的差距是很大的，除了威爾遜那種“特殊型號”的蝕骸，其他柯嵐見過的蝕骸基本都維持不了原本的人形……如果說眼前這個人也是一只“不死鳥”的話，那他就不應該被火燒死——這種程度的傷勢，換做威爾遜的話，現在已經恢復原樣站在柯嵐的面前了。
而第二處不合理的地方就在于骨骼的碳化程度，似乎還要皮肉和臟器之上……那些比較細的骨骼，比如說鎖骨、肋骨這些，柯嵐用“手術刀”輕輕一碰就碎掉了，而大腿骨這種比較粗大的骨骼，表面呈現出了細密的裂紋，柯嵐只是用刀尖挑動幾下，焦黑碎裂的骨渣……不，準確說應該是碳末，便開始簌簌地往下掉，或許至少稍稍加大幾分力氣，就能把這根大腿骨直接折斷。
火焰燒穿皮膚和肌肉、抵達骨骼是需要時間的，人體是一種絕佳的隔熱材料，十幾秒鐘時間，這個人的骨骼絕對不應該是這樣子。
想要讓骨頭酥脆成這幅模樣——柯嵐雖然沒有烤過人骨，但在狩神獵團聚餐的時候，他們用大烤爐烤過牛的腿骨，那根腿骨足足烤了八個小時，餐叉才能輕易地穿透骨質……而且，烤爐是密閉環境，那里面的溫度肯定要比開放環境中溫度更高、加熱效率更好。
當下柯嵐所處的這個地方，金屬地面的溫度大概在三百六十度左右，空氣溫度要稍低一些，大約一百五十攝氏度，在這種開放環境中，熱量會不斷地轉移到溫度更低的地方，就算身上被火焰所包裹，也不很難達到那種七八百度的高溫。
而且，還有一個疑點，最為詭異：如果骨骼都被烤成這幅模樣了，尸體身上的皮肉應該是一點都不剩下才對——柯嵐他們當初烤牛腿骨，骨頭表面的肉和脂肪是都被剔除掉的，真正食用的部位其實是骨髓。但即便他們不把骨頭上附著的肉刮掉，八個小時之后，骨頭表面也很難剩下什么東西了。
柯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觸手前端連著的“手術刀”勐地對著尸體的大腿骨刺了下去，將原本就十分脆碎的大腿骨從正中間切了開來。
“果不其然……腿骨內部的碳化程度比骨頭表面更高，骨髓幾乎都被蒸發了……”柯嵐喃喃自語道。
尸檢結束和剛剛那個人臨死前的表現，以及所有不合理的地方結合在一起，只能說明一件事：這個火，是從死者體內燃燒起來的，更準確地說，是從骨髓之中燒起來的。
在身體外表看上去還算完好的時候，已經體內已經被嚴重燒傷了，而當火焰穿透皮肉出現在身上的時候，這個人其實已經沒救了……他的臟器和骨骼都已經碳化了，能夠堅持著跑出房子，就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生命奇跡了。
“難道……這場大火的源頭，其實是這些人？”柯嵐深吸了一口氣，“是人體的自燃，引燃了這些建筑？”
不……似乎也不對，人體的自燃燃燒范圍十分有限，柯嵐看過很多個人體自燃的例子，雖然這些例子都很詭異，而且至今沒有得到科學的解釋，但一般和自燃者一起被燒焦的只有和他有著直接接觸的東西，比如說衣物、被褥或是近處的窗簾之類，根本沒有出現過整棟房子跟著自燃者一起被燒掉的例子。
就算自燃者血管里流的血、骨頭里的骨髓都是燃油也不可能有這么大的威力。
更何況，眼前的這具尸體，在徹底死亡之后，他身上的火焰就熄滅了——柯嵐現在才意識到，剛剛那火焰其實不是被自己的觸手所撲滅的，而是自己熄滅的。
這么看來……火焰的燃燒既不是人的骨髓也不是人的血液，而是……人的生命力。
當一個人死亡的時候，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力已經歸零，而以生命力作為“燃料”的火焰，自然就無法繼續燃燒下去了。
“生命之火”，這個名字聽上去似乎充滿著正能量，但這四個字所代表的真實意義，卻是讓身處數百度高溫之中的柯嵐感到背后泛起了陣陣涼意。
這種火焰顯然不是常規的火焰……他看著面前熊熊燃燒的街道，突然明白了涅托口中那個存在所殘留的力量的可怕之處。
只要人沒死透，火焰就不會熄滅……這是無解的殺招，實力再強大的個體也扛不住——實力越強，就意味著生命力越旺盛，而火焰也會更加熾烈，堅持的時間越久，承受的痛苦就越強烈……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死亡是唯一一種可以撲滅“生命之火”的手段。
柯嵐開始有些猶豫是否要繼續前進，這種火焰如果沾染到他身上的話……以他目前的手段，恐怕是沒法將其撲滅的。
就算那種“假死”能夠騙過那個存在的視線，但“生命之火”是實打實地以生命力作為的燃料的，宿主就算是化為灰盡了，只要還有一絲生命力沒有徹底泯滅，火苗就能得到保留，而等到柯嵐恢復原狀之后，小火苗就會瞬間重燃……哪怕燒不死柯嵐，他也在時時刻刻承受骨髓深處的燒灼之痛。
這就像是被關進煉丹爐里的孫猴子一樣，可好歹煉丹爐是外部的火源，而這種生命之火，卻是從自己的身體內燃起的，生命不息，燃燒不止。
“這些人到底遭了什么孽……”柯嵐看著街道上四處橫陳的焦尸，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嘆——被這種火焰沾上，恐怕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這處空間碎片太危險了，得在火勢蔓延之前趕緊離開。”柯嵐開始向著四面八方伸出觸手，試圖尋找一處可供離開的空間邊界……但即便他將搜索半徑提升到了三十米，也依舊沒有找到這處空間和另一外空間“接壤”的地方。
和剛剛那個只有島嶼和深淵的空間不同，這處空間相對來說比較完整，如果用鏡子來比喻的話，島嶼空間就像是細碎的玻璃渣，這個地方則是碎片中比較大的那一塊。
想要擴大搜索范圍，就必須將觸手探入到那些燃燒的街區之中，但不到萬不得已，柯嵐是不會那樣做的……誰知道觸手會不會將這詭異的火焰引到自己的身上，萬一真的引火燒身了，那可不是“壯士斷腕”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就在柯嵐進退維谷的時候，身周的景象突然一變，火焰和煙霧驟然消失，空氣和地面傳來的灼熱感也瞬間無影無蹤——他發現自己此時正身處于一個有著明亮燈光的房間內部。
房間的四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金屬制成的，四個方向都有關閉的房門，天花板上沒有肉眼可見的照明設備，但冷色調的明亮白光卻充斥著整個房間。
“我什么時候被另一處空間碎片給吞進去的？”柯嵐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穩——不管怎么說，能離開剛剛那個地方，都是一件好事。
至少眼前的這個房間，看起來沒有什么危險。
“你的運氣……真的很好。”就在柯嵐打量房間內的景象時，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你是誰？”柯嵐下意識后退一步，活體甲胃凝聚出了一個密不透風的保護罩將他的身體包裹了起來。
“你想找的那個人。”
“巢都的主人？”柯嵐一愣，他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用博大精深的漢語諺語來形容，那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上一秒他還在想著要如何從火焰中脫身，下一秒，竟然就直接找到了巢都的主人。
“所以我說你的運氣很好，抵達的第三處空間碎片就是這里，而且，就連時間點都卡得幾乎完美。”這個聲音繼續說道，“還有三分鐘，災厄便將降臨這座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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