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那我們現在就算是想把這塊破石頭丟掉，都丟不出去了。”獵犬有些惱怒地看了一眼那枚廢核信標，一想起來剛剛自己反對將信標丟棄，嘴里罵娘的話醞釀了半天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現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聯系上柯嵐，只有他才能更改亞古納可托爾控制臺的設定……至于廢核信標這東西，我們現在拿它也沒什么辦法。”卓力格圖沉聲道，“但如果實在沒有辦法……那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最壞的打算？”獵犬抬起頭，看向了他。
“在無法修改航線的情況下，我們的目的地是中海，等到了海域之后，事情或許會發生轉機。”卓力格圖繼續說道。
“我懂你的意思。”獵犬點了點頭，“但亞古納可托爾上還有將近八萬人，他們要怎么辦？”
“如果亞古納可托爾會懸停在海面之上，那我們就把這些人留在船里。”卓力格圖頓了頓，接著說道，“如果亞古納可托爾帶著所有人進入了海底之城，甚至抵達了那座柯嵐提到過的神秘荒島……那我們也只能選擇聽天由命。”
“但至少有一點，相比當年的776特種小隊，我們至少不會對侵蝕之種束手無策……”雷頓接話道，“畢竟，柯嵐在島上唯一遇到過的怪物就是侵蝕之種。”
……
……
通天塔，第二層。
柯嵐看著面前一片漆黑的顯示屏，一時間竟是有些懵。
“怎么回事？連接斷開了？”三十三在一旁問道。
“嗯，斷了。”柯嵐點了點頭，“而且在連接斷開前的一瞬間，我看到亞古納可托爾的航線的被修改了。”
“航線被修改？難道是操作系統被入侵了？航線改到哪里了？”三十三的反應和獵犬他們之前幾乎如出一轍，“是不死船員會干的嗎？新的目的地是不是在方舟附近或是某個適合設伏的地點？”
“不……”柯嵐神色復雜地搖頭道，“新航線的目的地是中海的一處海域……在那片海域之下，有著一座沉沒的城市。”
“你說的是第十八個S級遺跡……海底之城？”三十三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了起來。
雖然海底之城已經被方舟高層封禁，但它依舊還是獲得了S級遺跡的認證，按照被發現的順序編號定為“S-018”，而原本的第十八號S遺跡無底天坑則是自動向后順延一位，編號變成了“S-019”。
“那座遺跡，你們不是曾經探索過一次嗎？”三十三問道。
“準確地來說，只有我探索過……而且，探索程度極為有限。”柯嵐嘆了口氣道。
海底之城和那片海域之間似乎有著一道無形的邊界，只有突破那道邊界才能進入海底之城的領域——在那一次探索行動中，柯嵐是在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穿過這道邊界的，而同行的廖子朗卻連邊界都沒能觸碰到，便被洶涌的海底暗流給逼回到了海面。
柯嵐的經歷和廖子朗完全相反，整個下潛過程之中風平浪靜，別說洶涌到足以將人卷走的暗流了，甚至連稍顯異常的變化都沒有。
柯嵐記得，那個時候他剛剛從聲吶掃描過一遍正下方的海床，根據聲波返回的時間，可以確定他們距離海底還有很遠的一截距離……可就在他把聲吶掃描的結果告訴廖子朗的時候，一抬頭，卻正好對上了那只凋刻在石柱上的幽綠色大眼睛。
從這一刻起，廖子朗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回應過柯嵐的呼喚。
可就在上一秒，廖子朗處在距離柯嵐十米以內的地方。
AF-6型無線電通訊設備在中海海水中的極限通訊距離是二十二米，如果廖子朗是在一瞬間被暗流卷走的話，那倒也還說得通……可問題就在于之后發生的事情。
無論是“拓荒者號”破冰船上的艦載聲吶，還是柯嵐和廖子朗攜帶的便攜式小型聲吶，都沒有掃到過石柱凋像下方、那座建在海臺之上的城市。
那片海域的海床上的確有一座阿爾法文明的城市遺址，但并不是柯嵐所抵達的那一座。
如果將一開始發現的海底城市稱為“一號城”的話，那么柯嵐看到的應該是“二號城”才對。
“一號城”位于三千米深的海床上，以柯嵐那時候穿戴的潛水設備，根本無法抵達那么深的地方，而他一開始下潛的目的也僅僅只是試探性的偵察，壓根就沒有想過要靠近海底之城。
如果想要抵達“一號城”，那就必須得使用深潛器才行，單靠深潛服是承受不住相當于數百個大氣壓的重壓的。
說到深潛器，柯嵐又想到了“拓荒者號”破冰船上的那個被拆得只剩下一個鐵殼的潛水艙——乘坐過這個潛水艙的人無一幸存，柯嵐在加入不死船員會之后也在黑井里查過這件事的檔桉，檔桉上記錄的乘員死因并不是“遭遇未知生物的襲擊”、而是“被噬肉蠕蟲所寄生”。
而柯嵐在進入海底之城“二號城”的時候，也發現過一具被噬肉蠕蟲寄生過的潛水員尸體——這么看來，那個潛水艙抵達的“海底之城”大概率也是“二號城”，而非那座位于三千米深海底的“一號城”。
至于將潛水艙破壞成那副模樣的始作俑者……大概是那頭蟄伏在深淵孵化場里的融合體？
有一說一，這個潛水艙如果真的是從那頭融合體的手中逃出來的話，那這些人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地好……但或許是因為把運氣都用在了逃亡上面，這些人最終并沒有一個人能夠活著返回水面——沒人知道噬肉蠕蟲是怎么進入的密閉的潛水艙、又是怎么寄生在那些乘員身上的。
而且，潛水艙內壁上刻著的那句英文短句，“Leavethebed”……這是這句“密語”第一次出現在柯嵐的眼前，后來，柯嵐也在很多地方、很多場合下再次看到或是聽到過這句話，甚至就連試圖發動圣言自我獻祭的異端教派主教都對這句話有反應——可一直到現在為止，柯嵐都還沒有搞清楚其中所包含的意思。
這三個英文單詞每一個柯嵐都認識，將三個詞連在一起他也認識……但很顯然，這句句子想要傳達的信息絕非字面含義那么簡單。
除了海底之城外，還有那座荒島，那座時間流速和正常世界完全不同、晝夜恒定的無名荒島。
就柯嵐所知，他和776特種小隊是唯二兩批抵達過那座無名荒島的人類，但相隔了四十八年的兩撥人，卻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抵達的荒島。
776特種小隊是在氫彈爆炸之后被“傳送”到島上的，而柯嵐是在跌入液體懸崖之后昏迷，醒來就已經身處荒島之上了。
在他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里，肯定也被傳送了……
兩處傳送通道，入口相隔十萬八千里，卻有著同一個出口……
是巧合？還是預先安排好的結果？
柯嵐更傾向于后者。
有一件事是現在可以確定的，阿爾法人一直在試著制造強大的生化兵器……或者說得更直白一些，強大的怪物。
這些在柯嵐看來極度作死的行為，似乎是對阿爾法文明來說最為重要的事情，無論是深淵中的孵化場，還是無名荒島地底下的那個實驗室，顯然都是為了這項“作死計劃”而建造的。
根據腦海中的記憶碎片，阿爾法人甚至還在無名荒島的地下囚禁了一頭疑似洪荒種的生物……那東西并不適合當作寵物來豢養，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了。
它們在試圖解析、并且復制洪荒種。
這樣一來，又和利維坦事件聯系到了一起——那些構成利維坦軀體的赤色肉蟲，應該就是阿爾法人的研究成果，只不過計劃的進度條還沒有走滿，阿爾法文明便從這顆星球上消失了。
要不然，說不準還真能讓它們制造一批量產型洪荒種出來。
阿爾法文明為什么要造怪物？是為了參與到“神明”之間的戰爭之中？不……不對，那是禱告詞的內容，而根據通天塔廣場地磚上的信息來看，那些禱告詞只是一種用來掩蓋真相的手段。
至少那群“守夜人”，絕非什么虔誠的信徒，它們無時不刻都在想著掙脫“偉大神明”的掌控……這些制造怪物的計劃，應該也是一樣的。
這些怪物并不是用來擁護她的禁衛軍，是準備用來推翻她的反抗力量！
在將這些事情全部都理通順之后，柯嵐頓時產生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盡管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被解開，但至少“冰山”的主體已經有大半浮出了水面，而非原先那不起眼的一角。
阿爾法文明的計劃是失敗的。
他們甚至沒有等到和神明對決的時刻，就已經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從這個世界上抹掉了。
柯嵐不由得想到了一個比喻：一群螞蟻，因為畏懼人類的強大，決定暗中積蓄力量，推翻人類對于地球的統治。它們用了無數代的生命和對螞蟻來說極為漫長的時間來積攢食物、發展族群、訓練戰士……終于，當蟻群里最強大的個體終于能夠單挑一只屎殼郎的時候，一場毫無預兆的暴雨傾盆而下，沖潰了整個蟻穴，淹死了所有的螞蟻。
而人類并不會知道，在操場的角落，一個曾經懷著“雄心壯志”的蟻群，覆滅在了一場夏末的暴雨里……那些從教室里沖出來的孩子只會貪婪地呼吸著雨后清新的空氣，就算有人注意到了被裹在潮濕沙土里的螞蟻尸體，也不會產生任何特殊的想法。
或許只有生物學家和紀錄片的導演，才會去留心一群淹死在雨水里螞蟻、或許只有某個懷揣著古怪腦洞的作家，才會為這群螞蟻編寫一個試圖反抗人類的“偉大故事”。
但無論是生物學家、紀錄片的導演還是那個作家，自始至終，都不會覺得一群螞蟻會對自己產生任何影響，更別說是威脅了。
神明和凡人之間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即便阿爾法文明已經領先了人類文明無數個等級，但在“她”的面前，還是和一群螞蟻沒什么區別……也怪不得記錄在地磚上的那些文字會如此絕望頹喪了。
當一只螞蟻認清到世界的真相之后，它還能鼓起勇氣去推翻人類對于地球的統治嗎？
柯嵐覺得，如果一只螞蟻能擁有這樣的理解能力，別說世界的真相了，它只要看到人類的日常生活，恐怕就已經要瘋掉了。
就像那些“禁忌的知識”一樣，知識本身是無害的，但如果過于弱小的個體試圖去吸納那些自己所無法承受的“知識”，那后果就很可怕了。
或許，在某個平行世界里，地球上沒有人類，螞蟻發展出了屬于自己的文明，成為了地球的統治者……但在這里，螞蟻始終就是螞蟻。
似乎是有些感同身受，柯嵐沒由來地感受到了一陣隱約的絕望，那種發自心底的無力感一點點地爬了上來，讓他不禁開始質疑，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么？
阿爾法文明努力了不知道多少個萬年，卻連計劃的第一步都邁出去，便像一群螞蟻一樣被一場“暴雨”給抹去了……至于人類，那就更可笑了。
文明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柯嵐緩緩蹲了下來，抱住了腦袋。
他突然覺得很累，他很想放棄……或許，就這樣，躺在這座塔里，仰視著上方虛擬的月亮和星空，就這樣等待著既定的結局到來……似乎也不錯？
反正無論做什么，都辦法改變那個結局……那還不如趕在那場“暴雨”到來之前，盡可能地多呼吸幾口空氣呢？
呼吸……空氣？
柯嵐的鼻子聳動了一下，他突然發現，空氣里似乎帶上了一絲咸腥的氣味。
這絲咸腥的氣味，他并不陌生。
“柯嵐，情況不對。”三十三后退了一步，和柯嵐背靠背站在一起，“有水，有水從四周漫過來了。”
“是海水。”柯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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