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我能暫停時間 > 第十六章
    我原以為這次的爭吵不過是他們幸福生活的插曲,卻不曾料到許子墨和秦楚的關系會逐漸疏遠開來。

    明明還住在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好像一下子從戀人變成了普通的朋友一樣。就算是我,如今也有些不明白秦楚都在想些什么。

    他總是會站在陽臺上抽煙,心情很沉重的樣子。很多時候看見許子墨,秦楚的臉上也會露出顯而易見的煩躁,但煩躁之中又參雜著一點點愧疚,好像在掙扎一樣。相較于先前日日推掉應酬陪許子墨,他最近又好似在逃避什么,就算沒有事情,也會留在公司加班。

    到最后,就連張秘書都走了,別的地方所有的燈也關了,只有秦楚的辦公室還亮著幽暗的光。我就站在他的身旁,看著他獨自在辦公室里點著煙,茫然的看著虛無。

    許子墨一開始也等他回家,強撐著困意坐在客廳里等他。一次兩次,他還可以相信秦楚是有真的應酬,但次數多了,許子墨的神色也愈發冰冷,最后直接早早睡了,連燈都沒有留。

    他平常真的是十分溫柔的,然而決絕起來卻也絲毫不留情面。過去,許子墨雖然并不喜歡做這些枯燥的家務,但依舊會努力的幫秦楚打掃好這個家;但是現在,所有的碗筷他都只把自己的那一份洗掉,就算只是扔進洗衣機的衣服,也不會再幫秦楚晾曬。

    我還在這里的時候,秦楚是決計不會碰這些東西一下的,連他的內褲都是我親手幫他搓洗晾曬,更何況別的呢?我以為他會惱怒或是不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個三十多年從未真的做過家務的人,現在卻愿意撩起衣袖,笨拙的用洗潔精洗著碗,用肥皂搓洗著襯衫。

    他沒有必要做這些的。

    只要他愿意,會有無數的人幫他做掉這些枯燥無趣的事情。然而大抵是因為許子墨,那樣高傲、自尊的男人,現在卻也會把衣服絞干,用晾衣架晾起了。我心里微微有些苦澀,好像自己先前存在的意義都被否定了一樣,然而就算如此,我卻依舊不由自主的想要陪在秦楚身邊,用他所聽不到的聲音指導他該怎么做。

    似乎是當鬼當得久了,我也逐漸沒了時間概念,只覺得天氣冷了不少,連樹葉都開始變得枯黃。不經意看到了秦楚的手機,才發覺已經步入初冬了。不過這一切并不會影響到我,我的身上穿的仍舊是當初自殺時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好像還處在夏天一樣。

    秦楚和許子墨還在僵持著。

    許子墨的高傲讓他不再輕易妥協,而秦楚的態度才是最令我感到不解的。不過這一切,我都沒有置喙的資格,因此也并不多想,只盼望著秦楚能夠幸福才好。

    入了冬,球球身上的毛也長了厚厚的一層,軟軟的很是舒服。平常這個時候它總是會上躥下跳要人撫摸,不過大概是車禍的事情留下了心理陰影,現在球球卻總是安安靜靜的趴在窩里,每夜也都要我陪著它才肯入睡。用完早餐后,秦楚洗了自己的碗筷,正在對著鏡子把領帶打好。而許子墨也披上了大衣,拿過灰色的圍巾纏繞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趁秦楚和許子墨都沒有注意,捏了捏球球的耳朵,和他輕輕說了聲“再見”。那邊許子墨已經先一步出了門,秦楚抿了抿唇,也披上了外衣準備出去。他今天的神情比往常多了一分低落,我快步跟在了秦楚的身后,有些疑惑的看著他的側臉。

    走到外面,寒風便呼嘯著穿過了我的身體。今年冬天好像特別冷一些,連許子墨都已經穿上了厚厚的毛衣,而秦楚仍舊是一身西裝,筆直筆挺。我有些擔心他的身體,畢竟這個季節感冒發燒的人總會格外多一些,不過我也沒有辦法勸他換些厚的衣服,于是只能期待許子墨主動提起才好。

    他仍開著那輛黑色的cayman,只是原先掛著葫蘆的地方再也沒有重新放上什么新的飾品。那個寫著“福”字的小葫蘆一直被他放在公文包里,我也時常看見他會在抽煙的時候拿出來摩挲,不過卻猜不透他都在想些什么。車子停在了金茂大廈的停車場里,我跟著秦楚坐電梯上了樓,一路跟隨到辦公室坐下。

    按照慣例,早晨首先是要張秘書匯報行程,然后再把要處理的文件和項目材料都呈遞給秦楚批閱。但是今天卻有些不同,張秘書不僅抱著文件夾,還拿了一個包裹精致的快遞盒子來。

    那快遞盒子并不很大,而且看上去很輕的樣子。秦楚皺了皺眉,疑惑的看向張秘書,沉聲詢問:“怎么會有快遞?”

    我也茫然的看向了張秘書。

    張秘書表情似乎有些尷尬,但還是把盒子放到了秦楚的面前,有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秦總,今年也要處理掉嗎?”

    秦楚并沒有聽懂張秘書的話,有些困惑的“嗯?”了一聲。

    “……秦總,今天是您的生日。”

    他委婉的提醒了一句,然而秦楚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相比之下,我卻瞬間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桌上那個快遞盒子。

    這是……我給秦楚準備的生日禮物。

    他從來不會回家過生日。

    第一年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為了他的生日努力準備了很久,不僅親手做了蛋糕,還省下錢給他買了一塊漂亮的手表。家里被打掃的干干凈凈,我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回來,然而就像后來的每一天一樣,不管我怎么等,都沒有等到他。

    第二天我才知道,原來秦楚的朋友為他在別的地方辦了生日party。他們一起喝酒唱歌,一起吃蛋糕許愿,整整玩了一個晚上;而我,卻像一個傻瓜一樣,在家里等了一個晚上。

    為了留在他的身邊,我以為我已經沒有自尊心了,然而那天還是難受的一個人偷偷的哭了。結果我剛剛擦干眼淚,秦楚就回來了。我紅著眼睛和他說“生日快樂”,把禮品盒子遞到他的面前,希望他能夠收下才好。只是,秦楚怎么會缺一塊手表呢?他連十幾萬的表都不是沒有收到過,又怎么會看得上我這個才幾千塊的表呢?

    他大概是很討厭我的,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去。我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反應了,倒是當初在店里幫他挑選禮物和賀卡的心情還深深銘刻在心里。不過不悲傷是不可能的,畢竟是那樣懷有期待和愛戀挑選的手表,就那樣被他棄如敝履的扔掉了,怎么會不悲傷呢?

    秦楚玩了一個晚上,直接回臥室睡了,而那塊手表后來則被我從垃圾桶里撿了出來,藏在了柜子里,也不知道最后去了哪里。

    我以為只是秦楚對我還生著氣,所以才會故意在生日那天不回來。然而后來的四年,不管我怎么準備,他都沒有回來過。

    至于那些禮物,也更是一份都沒有送出去。

    我這才意識到,秦楚大概是永遠不會愿意收下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的。然而我還是不甘心,總是希望他至少能夠打開盒子看一看才好。剛好那段日子十分流行時光郵件,我忽然想到可以給秦楚準備各種不同的生日禮物,然后在每一年的那一天,直接寄到他的公司去。

    那樣,他至少會看一看的吧?

    當時完全是突發奇想才會這樣做的,但好像突然有了希望一樣,居然一口氣準備了六份禮物,寫好賀卡,認認真真的交給了委托人。只是,大概我這種人是不配有希望的,在發生了許多事后,曾經準備的禮物也被我慢慢的忘卻了,以至于我后來完全都想不起來這件事情。

    不過,原來那些禮物,也都被秦楚扔掉了啊。

    心里微微的涼了一下,但這樣的結果也算在我的預料之中,所以并沒有特別的難受。秦楚還沒有反應過來,張秘書苦笑了一下,開口道:“這是顧先生寄過來的禮物。”

    秦楚愣在了那里。

    “……顧安澤……”他像是過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一樣,低聲喃喃一句。

    張秘書點了點頭,有些復雜的看著秦楚,遲疑的詢問:“需要處理嗎?”

    秦楚這才隱約想起來一些,眸中流露出茫然的神色,愣愣的看著面前的盒子。張秘書又喊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啞聲回答:“不……留著吧……”

    大概是看出來秦楚的心不在焉,張秘書也沒有再多說什么,把工作材料放在了桌邊后便悄悄離開了。秦楚仍在看著那個盒子,先是迷茫,隨后嘴角又慢慢的揚了起來,最后越揚越高,完全就是在笑了。

    “顧安澤……”他用著我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輕念著我的名字,拇指也不斷在快遞盒上摩挲,好像十分滿足一樣。把快遞盒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秦楚才拿過辦公桌上的小刀,小心翼翼的沿著邊線劃開了膠帶。

    我先是有些吃驚他會留下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但隨后又感到無比茫然。他明明以前都不屑一顧的,怎么現在卻突然這么高興的樣子?

    我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拆盒子,說不上什么心情。期盼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突然實現了,但好像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畢竟是五年前準備的,其實就連我自己也都不太記得里面到底是什么禮物。我走到他的身邊,看著他打開盒子,露出里面精致的禮品盒。

    那只是一個禮品盒而已,以現在的審美來看甚至有些老土。藍色的底案上有銀色的線條,再帶著一點點特殊染料的亮片。不過委托的地方保存的很好,五年前的盒子拿出來,現在也像新的一樣。

    秦楚緩緩的觸碰了一下那寶藍色的禮品盒,唇角又露出一抹笑容,只是似乎又帶著點苦澀。他并沒有著急打開,反而輕聲喃喃:“你還記得……”

    我……其實忘了。

    不過我是不會忘記秦楚的生日的,只是不知道今天的日子而已。

    不過就算這樣,心里還是有些微微的愧疚,好像對不起秦楚一樣。只不過秦楚并不知道我就在他的身邊懺悔著,他的嘴角一直高高的揚著,隨后又輕撫了兩下,打開了那個禮品盒子。

    我也一起隨之看去,有些好奇自己準備的到底是些什么。

    是一條圍巾。

    看到實物,也就逐漸想起來一些了。我給秦楚買過手表,買過打火機,買過領帶,買過皮夾,但他都扔掉了。我有些氣餒,不過當時我和秦楚關系還算勉強可以,居然也有些天真的想著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真誠打動他。

    于是,也就有了面前這個圍巾。

    圍巾上還壓著一張明信片,背面印著漂亮的星空。秦楚怔了怔,隨后又笑了起來。他板著臉的時候,我都覺得很好看,更何況他笑起來的時候呢?明明是在看自己送給他的禮物這么重要的事,我卻居然對著秦楚發起呆來。

    秦楚垂下眸,抿住了唇,嘴角卻還微微上揚著。他的手很修長,骨節分明,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連拿起明信片的動作都十分漂亮。他似乎是有些忐忑,并沒有立即翻面,反而輕輕的吸了一口氣,才慢慢的翻了過來。

    明信片上只有三行字——

    2015生日快樂,秦楚

    希望你會喜歡

    顧安澤

    他幾乎是一眼就掃完了,隨后立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而我看到這樣簡短的祝福語,心里倒是松了口氣,至少當初的我并沒有不自量力的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算中規中矩,他應該不會太討厭才對。

    明信片上的墨跡已經很暗沉了,如果平常有拿鋼筆寫過字,應該很快就能發現這并不是近期的筆跡。但秦楚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雖然有些失望,但卻又仔仔細細的讀了幾遍,唇角又微微揚了起來。

    “連多寫幾個字都不肯……”他似乎是在埋怨,但卻又滿目笑意。

    圍巾被整齊的疊好放在盒子里,秦楚小心翼翼的把它取了出來。大概是猜到是我親手織的圍巾,他又輕笑了一聲,十分愉悅的展開看了。

    那只是一條織的有點丑的黑白條紋圍巾而已。

    我是打算給他織一條可以在冬天御寒的圍巾,于是選擇的都是比較粗的毛線。然而我手藝是在不算好,有的地方織的緊,有的地方織的松,勉勉強強有個圍巾的樣子。不過秦楚卻沒有絲毫嫌棄的意思,反而放在手心里摸了很久。

    他的反應完全超乎我的意料。放在以前,他大概會直接扔掉,并且毫不留情的嘲笑我的不自量力;然而今天他卻顯得很驚喜一樣,明明面對著這么簡陋的禮物,卻露出了滿足的神色。

    這完全不像他。

    秦楚還在看著那條圍巾,好像在回憶些什么,連拇指的輕輕摩挲都頓住了。他從來沒有對我,或是對與我有關的任何物品露出這樣溫和的神色,我既感到吃驚,又有些迷惘。他是決計不可能喜歡我一點點的,那……到底是為什么?

    大腦里的思緒亂七八糟的,不過我也并沒有想要過分探究。畢竟過去的十年我都試圖在猜測他的想法,卻很少猜對過。更何況現在已經死了,再去猜也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我在看他時,秦楚仍拿著那條圍巾,只是神色卻有些凝重了。他的眸中充滿了掙扎的情緒,連眉頭都擰在一起,無比糾結的模樣。他這樣的神情我并不陌生,這段時間,他獨自在陽臺上吸煙所露出的表情也大多是這樣,充滿了掙扎與愧疚。

    秦楚,你是在愧疚些什么呢?

    當他的視線每每聚焦到圍巾上時,總是會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很快那笑意又被更加濃重的思慮所取代了,沉重到連秦楚都忍不住伸出手捂住額頭,就那樣定定的看著懷里的圍巾。

    “子墨……”

    他突然喃喃了一聲許子墨的名字,但卻充滿愧意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