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端起手邊的熱茶淺抿一口,眼中有些煩躁,午宴的飯菜甚合她胃口,吃飽喝足倦意上涌,正想休息,這個老東西也不知道挑挑時候,非得這會兒說什么事情。
元徹帶著元錦意元柏昇打外面進來,魏夫人去安置老太爺帶回來的姨娘些,暫時無法抽身。
行了禮后,父女三人坐在老太爺對面。
老太爺轉頭看向元徹,眼中無比欣慰,哈哈大笑,“徹兒啊,為父就知元氏在你手中能夠發揚光大,果然沒辜負為父對你的栽培。”
如今他才四十出頭,便已位列一等國公之位,這得是何等的輝煌榮耀,簡直是列祖列宗庇佑。
元徹對自己這位存在感一直微弱的父親沒什么感情,上次相見還是錦瀟大婚之時,如今也時隔三年多,不知他這次回來所為何事。
元徹錯開他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聲音極其諷刺的開口。
“父親,幾年未見,風采依舊,兒子佩服。”
給他好不容易清凈的府邸一下子帶回來十幾個小妾,一大堆庶子庶女,真是好得很啊。
不過他可不允許這群人在府里長住,若是安分些還好,要是不安分,明日就打發出去。
元鄺似乎并沒有聽出元徹奚落的語氣,笑著擺擺手,“哪里,哪里,老了,老了。”
老夫人輕哼,知道自己老了還好意思帶那么多女人回來,恬不知恥。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她著相了,就不該管他這事兒的。
元徹面色淡淡,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著不停撥動佛珠的母親,知她心里難受,索性直截了當的詢問起來。
“父親此次回梁安城,是偶然路過還是又缺銀兩了?”
上次被嚇成那樣,還敢回來呢,想來應該不會長住吧。
至于銀子,要就是沒有。
“非也非也!都不是。”元鄺擺手,呵呵一笑,露出一口老黃牙,再配合他遍布褶皺斑點的浮腫臉龐,頓時讓人有種反胃的感覺。
元徹擰眉,眼底閃過一抹煩躁,都不是?
“那父親此次回來是所為何事?”
別給他整什么幺蛾子,他現如今可沒空搭理他。
元鄺自私而不自知,他看了一眼自己兒子,轉動手上的翡翠扳指,看似和善的笑著說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為父決定以后都留在梁安城了。”
“一來嘛,為父身子日漸衰敗,不適合在外游歷,需常年有人侍奉湯藥。二來正適從大軍回朝,梁安城功勛人家匯集,你幾個弟弟妹妹也到嫁娶的年齡,你方可從中給他們挑選一些好人家安置。”
元徹一聽就惱了,什么?留在梁安城?
還讓他給那些沒有一絲感情的庶弟庶妹安排嫁娶,而且他爹好狂妄的語氣,以為人家是地里的大白菜,他想挑就能挑的嗎?
開什么玩笑。
他那群五谷不分,四體不勤,整天只知風花雪月,悲春傷秋的弟弟妹妹,也好意思肖想人家勛貴之家??
呵!
就在元徹要出聲反駁時,老太爺又轉頭看向老夫人,緊接著開口說道。
“另外,雅茹啊,我那些兒子女兒一貫都是出息的,只恐身份阻攔,于嫁娶不利,所以我打算將他們都記在你名下。”
那不就是庶子變嫡子?
真是一句比一句離譜,元徹聽得愣了神。
老夫人明白他的意圖后,瞬間變了臉色。
嘭!
她睜大眼睛,剛平息下去的怒火一下子就竄出來,立馬將手邊茶盞一下子摔在他面前,茶水四濺,嚇得元鄺不輕,渾身哆嗦了一下。
老夫人站起來,指著元鄺的鼻子,憤怒開口。
“欺人太甚!元鄺,我告訴你,沒門。”
她只有徹兒這么一個兒子,別的她都不認。
元錦意瞧著老夫人動怒的樣子,趕緊走上前去,扶著她的胳膊給她順氣,“祖母,祖母,您息怒,您身子剛好,怎可如此動氣?”
虧得她祖父敢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來,她都氣笑了。
這偌大的家業都是她祖母和父親辛苦經營得來,現如今半路殺出一群摘桃子的伸手黨,想的倒是挺美。
元徹也趕忙上前攙扶著老夫人坐下,連個多余的眼神都不曾施舍給元鄺。
老夫人氣得不行,白嬤嬤連忙命婢女去屋中取出一枚養心丸給老夫人服下,眼刀子差點想把老太爺戳死。
元鄺不悅的拍著桌子,為剛才的失態找補,聲音粗糲的大喝,“妒婦,幾十年過去了,你的心胸怎還是這般狹窄,不就是讓她們記在你名下嗎?又不曾損你半分顏面,以后還多了這么多子女孝敬你,如此天大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他這不是還在商量嗎?急什么,活該她這輩子湯藥不斷,真是沒有半點仁慈之心,菩薩才不會庇護她呢。
元鄺一拂袖子,手揣進袖子里,滿臉不爽,看起來他才是像那受了委屈之人。
老夫人被他的污言穢語所驚擾,捂著胸口急的上氣不接下氣,臉龐通紅,眼瞧著她身子顫巍快要支撐不住時,元錦意悄悄靠近她耳邊,出了個餿主意,“祖母,罵回去。”
合著覺得家里人都該慣著你是嗎?
也就老夫人知書達理,有什么氣都是自己憋在心里,結果把自己憋壞了,別人還不當回事兒。
不如罵回去呢,對元鄺這種恬不知恥,自命清高的人來說,罵他才能解氣。
老夫人怔了怔,怒氣上涌,瞥見老太爺責怪她的面容,原本混沌的腦海仿佛像是涌入一股清泉。
她扶著白嬤嬤的手上前一步,氣勢半點不輸元鄺,中氣十足的怒吼道。
“呸,你個老潑皮,怎么有臉說我,瞧瞧你這張丑陋的嘴臉,幾十年來你對家中不管不顧,你可曾教徹兒識得半個字,還提什么栽培,怕是都在你那些小妾肚子上夢里栽培的吧。
還有你的那些兒女,沒規沒矩不說,這么多年被你一直帶在外面,一無功名,二無本領,憑什么敢高攀人家勛貴高門,你以為你是誰,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辦到的嗎?
要我是你,合該死在外面才是,叫魚蝦吃掉也好,野獸啃食也罷,免得回來臟了我國公府的地盤。”
知道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就拖家帶口的回來找自己最出息的兒子,好大的臉,比磨盤都大,驢都拉不動。
每次回來都將家里鬧得人仰馬翻,不得安寧。
有本事他這輩子都不回來,死在外面她還夸他有高風亮節之氣,省得禍害家里人。
“你你你......”老太爺沒想到一貫性情溫和的老夫人會如此動怒,他被指著鼻子罵的臉皮通紅,愣是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我我我......你你你.....”你了半天,老太爺都快結巴了,難以置信的看著老夫人。
哎媽呀,罵出來舒服多了。
老夫人捻著手里的佛珠,呼了口氣,頓覺神清氣爽。
這心里的怒火發泄出來后,頭也不暈了,手也不抖了,還是錦意聰明。
瞧著老太爺啞口無言的模樣,老夫人跟打通任督二脈似的,冷哼一聲,臉上擠出一絲嘲諷的笑容。
“老東西。我可告訴你,想都別想,從始至終,我就只有徹兒一個兒子,你那些不三不四的雜種還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吧。”
她稀得他們給養老,她有徹兒和煙兒在,日子不知道過得有多好,現在兒孫繞膝,哪還有空去操心那群小王八犢子。
“....你,簡直不可理喻。”老太爺氣憤,他的兒子難道不也是她的兒子嗎?好歹叫她一聲嫡母,至于這般磋磨人嗎。
但是他想著今日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暫時收起了臉上的不虞,整理了一下衣襟后,表情耐人尋味的開口。
“不過我瞧著未必吧,你真的只有徹兒一個兒子?你把清兒放在何處?難不成把他忘記了?”
老太爺同樣輕哼一聲,直接來了個三連問。
清兒?多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想起記憶中模糊的臉頰,老夫人陷入迷茫中,喃喃的念著這個壓在心底幾十年的名字,“清兒?”
元錦意不知這人是誰,只是發現老夫人忽然憂思起來,疑惑的扭頭看向她爹。
元徹卻也同樣表情凝重,對她搖搖頭。
一旁孤立無援的元柏昇:........
他是誰?他該怎么辦?他好無助!
祖父祖母在說什么,他怎么一句都聽不懂。
“怎么,想起來了是吧?”老太爺見她這副樣子,浮腫的臉上掛起一抹笑容,還頗有幾分嘚瑟之意。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花,聲音虛弱,眼神破碎,“當然想起來了。”
她的清兒,她怎么可能想不起來呢。
但隨即她十分暴怒,眼神一變,顯得格外兇狠的來到老太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齒的開口,“你還有臉給我提清兒,當年要不是你帶著我的清兒去找你的老相好,卻把清兒單獨留在屋外,我的清兒會走丟嗎?”
身為父親,帶著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去狎妓,還將其扔在青樓外面,這是人能干出來的事情嗎?
哪怕把孩子托給府上小廝照料也好啊。
她可憐的清兒,寒冬臘月被丟在青樓外,也不知被誰抱了去,她每每想起這事,就心如刀絞,悲痛萬分。
老太爺眼神閃躲,面露羞愧,但并不明顯,反而有種被人戳到痛處的惱羞成怒,“那怎么能怪我呢,五歲的孩子了,讓他在外面待一會兒怎么了?”
“誰叫他自己不聽話跑丟了,我又不是沒報官,沒去尋找過。”
“你也知道他才五歲啊,他能知道什么。”老夫人惡狠狠的咬著后槽牙,險些一巴掌就給他扇過去了。
她的清兒啊,怎么攤上一個如此行徑的父親,造孽啊。
當時她的清兒還病著呢,可憐見的孩子,她好心疼。
老太爺扯開老夫人抓住他衣襟的手,煩躁的看著她,“行了,行了,我這次回來,除了剛才給你說的事兒,還有一個好消息,那就是我找到清兒了!”
“這下你總該高興了吧?”
這些年來,若非她胡攪蠻纏,一直咬著此事不松口,他也不會丟下他們母子外出游歷,搞得家宅不寧,可他心里也內疚啊。這不,現在他把孩子給找回來了,總不該再怪他了吧。
說來也巧,他在看到清兒的第一眼,還以為是徹兒外出公干呢,兄弟二人簡直長的一模一樣。
“你說什么?”老夫人站直身軀,扶著白嬤嬤胳膊的手微微用力,錯愕的看向老太爺,“你說找到了誰?”
不可能,這么多年了,他居然能找到清兒,肯定是騙她的。
元徹袖子里的手一抖,狠狠皺緊眉頭,眼底快速閃過一縷幽光。
明明....
元錦意將元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面上不動聲色,退到一旁去。
結合剛才老夫人和老太爺的對話,她基本上已經猜出了大概,其實.....
可她父親為何這副表情?
“清兒,我找到清兒了,咱們的小兒子,元清。”老太爺被她滲人的眼神看的渾身不適,連忙正經的復述了一遍,又扯著嗓子對門外叫了一聲。
“進來吧,清兒!”
什么?老夫人攥緊手里佛珠,表情呆滯的扭頭朝門口望去。
元徹也扭頭看去,只見一位穿著深色質樸棉衣,氣勢沉穩的男人身影從屋外走進來,他走到屋中,緩緩取下頭上的帷帽,日光明朗,看著男人跟元徹如出一轍的臉龐,相似程度是連府中下人都會吃驚的程度。
空氣寂靜了幾秒,屋中無人言語,老夫人久久不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顫抖著雙手,滿眼不可置信。
元柏昇也是無比訝異,這.....
他忽然就明白了。
倒是元錦意,在這個男人出現時,就覺得十足親切。
親切到.....
元徹此時并無面見親人的喜悅,反而眉頭緊鎖,原來剛才跟著他父親進來的小廝居然是他。
見屋中一時寂靜無聲,中年男人撩起袍子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目光含淚,聲音懇切,“母親,還記得三十多年前的夜晚,您為我親手縫制衣衫時的艱辛,匆匆一別數年,母親可還安好?”
這么多年了,他總算是能回家了。
“你.....你當真是我的清兒?”老夫人左右端詳,看了又看,眼中早已積蓄淚水,音色嘶啞。
太像了。太像了。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有種發自內心的感覺,這就是她的兒子。
白嬤嬤扶著逐漸激動起來的老夫人同時,也是大吃一驚,這位真的是二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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