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長生 > 第377章 壁上沙
  白魚離去之后,不過七日,夏之卿凱旋。

  帝心大悅,又給了夏家諸多賞賜。夏府再度恢復往日門庭若市之景,夏之卿和那位住在府中的姑娘也愈發親近。

  妾室們被冷落在一旁,連帶著前些日子異常受寵的紅笑也被疏遠。幾個妾室整日拉著紅笑,說那得寵女子的壞話,紅笑每每只是淺笑敷衍,并不與她們深聊,轉而問她們日常有何所需,關懷備至。被冷遇的女子們還替紅笑打抱不平,說若不是那狐媚子從中壞事,紅笑早就被將軍正式收入府中了。

  對此紅笑素來淡然,夏之卿待她親善也好,疏離也罷,她都不甚在意。

  紅笑的態度反而引起府中的女子們議論紛紛。她們猜,或許紅笑不是個貪婪的人,只要從那魔窟中被救出,就足夠她對夏之卿感恩戴德了。

  如今的紅笑,只是為夏之卿書房中的香爐換一換香,那種獨到的香味只有她能調得出,夏之卿很喜歡,所以這件小事就一直叫她做下去。

  夏之卿春風得意,連脾氣都溫和起來,對待府中的下人都要比往常更和善。

  唯獨一件事觸了他的霉頭。

  他養在府中的那姑娘,因為受他寵愛,近來言行舉止愈發恣意,下人們怨氣很大。

  某次,曾經伺候連襄的丫鬟綠衣不小心弄臟了那女子的一件衣裙,被后者惡狠狠地斥責。綠衣一時不服氣,頂撞了幾句,說她山雞妄圖變鳳凰,這將軍府的主子,還輪不到她做。

  這話傳到了夏之卿耳中。夏之卿自是不愿聽。綠衣當初因病留在府中,沒有跟隨連襄到別院,因而逃過一劫。她的前主子是公主,公主枉死,綠衣總懷疑是夏之卿設毒計害死了她,對夏家頗有微詞。

  夏之卿早就想把她趕出府,只是諸多瑣事纏身,遲遲未有行動。

  這回她一個奴才張口罵主子,夏之卿忍無可忍,將綠衣當眾杖斃。

  夏之卿做完這件事之后,就和幾個同僚喝酒去了。當天夜里,他大醉而歸,被丫鬟攙扶著躺在床上時,隱隱約約想起了白魚說過的一句話。

  不可肆意開殺戒,不可再種怨根。

  可他當時喝得太醉,就算朦朧記起這句話,也無法做出更多反應。

  當晚,那離去多日的噩夢卷土重來,夏之卿從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

  他續上了之前的夢,夢中,元鶴和連襄公主聯手,要誣告他叛國通敵。

  在第二晚,夏之卿再次入夢,他夢見元鶴連襄已經成功,皇帝相信了他們的話,而他被打入天牢,即將被押赴刑場。

  夏之卿忍無可忍,就算是在夢里,他也不愿見自己人頭落地的慘象。他派人去墨釣軒請白魚先生,然而墨釣軒近日大門緊閉,誰來都不開。

  夏之卿沒辦法,只得親自登門。那日門倒是開了,開門的是那個叫白術的童女,她歪著頭對夏之卿說,白魚先生外出訪友,近日都不在墨釣軒,請他擇日再來。

  而夏之卿以為白魚是故意在躲事,他帶著侍衛強行入軒,白術和地丁兩個小孩根本沒法攔。

  這時長廊后有一道人影徐徐步出,是個身著煙藍長衫的青年,懷里還抱著一只肥圓白兔。

  他身姿出塵,不似凡間之人。夏之卿見了一怔,不想這墨釣軒中還藏著這般人物。

  青年被擾了清靜,卻是不惱。他一雙澄澈的眼望向門口的夏之卿,聲音緩緩如流。

  “客人今日來得不巧,墨釣軒的主人不在。他事前叮囑過,若是一位姓夏的客人前來,請他耐心等待幾日。”

  “你是何人。”

  夏之卿打斷了他的話。

  那人似乎被他這無禮的行為冒犯到,微微鎖眉。但他并未多言,只是繼續勸夏之卿回去。

  “放心吧,在白魚回來之前,你不會有事的。”

  他給出承諾。

  夏之卿心想多說無用,這白魚看來是真的不在墨釣軒。他只好打道回府,臨別時,還在回想廊下的青年。

  對方提起白魚時語氣熟稔,或許他們是朋友。

  等墨釣軒的大門一關,陶眠火速將肥兔子放下。

  “你可真是沉得不行……”

  他抱只兔子端出一副仙風道骨的形貌,現在看來有些帥還是留給別人耍吧。

  兔子剛一落地,黑蛇就猛地竄出,嚇得它緊緊扒住仙人的腿,踢蹬著往上爬。這會兒“外出訪友”的白魚也從回廊的一角走出,手里還端了個木托盤,一碟如意糕,一碟蟹粉酥。

  元鶴在做飯這方面,只是略勝陶眠一籌,但它格外會做點心。偶爾興致來了,就捏上兩碟,搭配熱茶消閑。

  送走了夏之卿,他們師徒就在池塘邊的石桌上,悠哉地品茗。

  “夏之卿還真是不死心,先前都將他派來的人拒之門外三次,他這回還要親自來。”

  元鶴慢悠悠地說。

  “不見棺材不掉淚,他非要破這個殺戒,誰都勸不了。”

  陶眠拈起一枚如意糕,含入口中。

  元鶴給過夏之卿機會,當然,在他給機會的同時,他心里清楚,以夏之卿的脾性必然會破戒。

  至于陶眠說保他太平……那完全是他胡謅的,沒有人給他打包票。

  以元鶴的本事,他完全能讓夏之卿無聲無息地死在府中,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但是元鶴不愿讓他死得這么輕松,他就是要夏之卿失去他最看重的東西,在求不得的怨憤中死去。

  果然,因為白魚先生“遲遲未歸”,夏之卿的夢魘一天重過一天。

  他夢見皇帝前來天牢最后見自己一面。他在牢房中,仍然抱著一絲希望,等皇帝開恩,救他出去。

  但皇帝冷酷地說,夏之卿,和他背后的夏家都沒有了利用價值,他可以安然赴死了。

  夏之卿不敢置信。

  “我夏家為陛下赴湯蹈火,出生入死,絕無二心!陛下為何聽信小人讒言,將我們逼到如此境地?”

  夏之卿說得倒也不錯。夏家祖孫三代,從夏之卿的祖父起就為皇帝效命,三輩人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有數百場,戎馬一生,無怨無悔。如今皇帝一句“無用”,就要抹殺他們家三代的犧牲與功勞。

  天子隔著牢門,冷得沒有溫度的眼神望向夏之卿,最后只留給他一句話。

  “之卿,功名如壁上沙,看似輝煌,實則經不起一場風吹。朕說無用,那便是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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