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立原地的徐鳳年微微抬頭看著被自己用劍挑在半空中的老武帝，他的臉上并沒有任何得色。
此間武道登頂又如何？
一山自有一山高。
雪中之外猶有浩然。
太容易自滿可不是件好事。
只有一直保持著學習之心才有可能合道之后最終問鼎巔峰。
這樣一想,擊敗王仙芝也不過是他徐鳳年人生節點中的一座里程碑罷了。
那么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此間武夫注定難以萬人敵。
而他徐鳳年最想要的還是沙場上稱雄。
現如今只能說終于了了江湖事，今后可以專注于天下了。
想到這里的徐鳳年抬起頭來看著遠未死絕的王仙芝開口問道：
“兵解還是飛升？”
體魄遠超常人，生機也更為強盛的王仙芝扯了扯嘴角算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兵解和飛升都沒甚么意思。”
說完后的王仙芝低頭看著這個殺死他的年輕人，江湖中新一代的武帝。
如今屬于他的時代落寞了，但屬于徐鳳年的時代卻才剛剛開始。
只不過徐鳳年從來都不是一個純粹的江湖武人。
若是徐鳳年死在了沙場之上，這何嘗不是這座江湖的悲哀？
江湖人，江湖老，才是江湖人最好的歸宿。
但這些已經與他王仙芝無關了。
終于閉上眼睛的王仙芝身上忽然有另一個虛幻至極的王仙芝輕巧地飄落在地。
在這個王仙芝現世的同時整座天地都為之一滯。
拋棄了肉身重歸靈體狀態的王仙芝竟是那個東海武帝也是那個天上白帝。
此時王仙芝的狀態有些類似當初下凡而來的龍虎山初代祖師，形散而神聚。
無垢仙人體。
世間有垢之物難傷其分毫。
所以微風拂過竟是沒有吹起王仙芝任何一絲白發。
緊接著蒼穹之上風卷云舒，于西方的位置有兩根布滿金黃色古樸篆文的天柱緩緩下垂。
這是‘仙界’在恭迎白帝歸位。
走過了那天門的王仙芝便會重新取回那遺留在天上的力量，重新成為那殺伐果斷的白帝！
到時候以仙人之姿俯瞰人間的王仙芝可就不是現在的徐鳳年所能對付的了。
只是王仙芝從來只是王仙芝，心里的傲氣讓他并不認同他的前世。
所以王仙芝不是白帝。
所以王仙芝說不管是兵解還是飛升都無甚意思。
至少在他還能主宰自己的時候，他是絕不會選擇兵解轉世再來，也不會選擇跨過天門。
正如他所說的樣子，江湖人就該江湖老。
最后看了一眼這天地的王仙芝并沒有留下話語,直接散去了一身神意，將其一分為三，化虹而去。
隨著王仙芝的主動消散，那座位于西方的恢宏天門也隨之崩散。
不飛升，不轉世,不茍活的王仙芝大大方方地送給以后的江湖三份機緣。
一份遠去東海武帝城留給了他的大弟子于新郎，一份遠去北莽不知留給了何人，最后一份則是就近沖入了一名因緣巧合之下接近了兩人戰場、目睹了兩人驚世一戰的牧羊稚童余地龍。
見到代表著王仙芝的武運消散在這世間，徐鳳年平靜地收回神荼，任由王仙芝的尸體掉入滔滔江水之中。
一代武帝,就此落幕。
……
直到王仙芝的尸體墜入江水之中時，軒轅青鋒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畫面。
那個不可一世，橫壓當代江湖數十年的武帝王仙芝就這般死了？
這也太夢幻了吧？
雖說得到了那黃龍士饋贈的徐鳳年看起來跟王仙芝打得有來有回了起來，但她軒轅青鋒認為兩人頂多打個平手，但沒曾想武器彎折的徐鳳年最后竟是莫名的反殺了王仙芝。
這最終局勢的轉換著實是令她意想不到。
轉瞬之間，生死已分。
贏的是徐鳳年。
相比于只能看熱鬧的軒轅青鋒，眼界境界都更高的齊練華倒是瞧出了更多的細節。
像他們這種幾乎登頂的武道高手針鋒相對時，往往只需要一個剎那便能分出生死。
因為他們的力量已經觸及到了此方天地的上限。
所以一旦那些由氣機形成的罡氣被破，那就必須得以自身體魄來承受攻擊。
而對擁有天人體魄的王仙芝來說，他的體魄足以承受大多數的傷害。
只是三教合一的徐鳳年偏偏擁有了能對天人體魄造成傷害的一劍。
如此，王仙芝既然一拳未曾砸斷那神荼，那么徐鳳年便可趁機找出其氣機漏洞揮出那決定生死的一劍。
當然，這中間還有兩者心境的轉變以及一些齊練華未曾看破的細節。
但總的來說，最后能站著的是他齊練華的外甥就足以令他驕傲了。
毫不夸張地說，現在的徐鳳年便是此方天下的新武帝。
那江湖武評怕是又要動一動了。
……
遠遠觀望著此處戰場的柳嵩師真沒想到最后的結局不是徐鳳年身死，也不是徐鳳年和王仙芝兩敗俱傷，這最后的結局竟是徐鳳年完好無損！
這著實是令柳嵩師有些接受不能。
本來在他的想法中，徐鳳年有九成的可能死在王仙芝的鐵拳之下，有一成的可能兩者兩敗俱傷。
而他柳嵩師出現在這里就是為了查漏補缺來的。
一旦出現了那一成的可能，那便是他柳嵩師出場的時候了。
以他這種老牌天象境強者的實力對付一個受損嚴重的徐鳳年自然是手到擒來。
可如今最后的結局卻是變成了他柳嵩師所想十成可能之外的變數！
徐鳳年不但沒死，沒重傷，反而精氣神均達到了完美之境！
這樣的徐鳳年除了天地應運而生的厭勝之人有幾分可能戰勝以外，又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至少他柳嵩師絕對不是！
幾乎要將后槽牙咬破的柳嵩師不再久留，果斷地向后退去。
既然在這里殺不死徐鳳年，那就只有在廟堂沙場上動手了。
畢竟武帝無敵只在江湖，不在廟堂沙場！
可沒等柳嵩師悄然遠去，遠處徐鳳年的身影就忽然變得黯淡起來。
那個留在原地的身影竟然只是殘影！
而真正的徐鳳年卻是突兀地在柳嵩師面前現身。
見到徐鳳年現身，柳嵩師心頭警兆狂響，一種必死的警告令柳嵩師如同被蛇盯上的老鼠一般難以動彈分毫！
這便是新武帝的壓迫感嗎？
意識到不妙的柳嵩師倒也果斷，直接狠狠一咬舌頭，利用痛覺強行令自己脫離了徐鳳年的氣勢壓迫。
接著也不廢話，直接用出了他成名招式，引動了天地雷劫而形成的雷池！
一瞬間，紫電遍布，萬雷轟鳴，此方小天地變作了一方雷池！
可讓柳嵩師絕望的是位于雷池之中的徐鳳年竟是如同魔神般閑庭信步的從中走出，那些不斷飛舞的雷芒電蛇竟是連淬煉徐鳳年體魄都做不到，更不要說傷害徐鳳年了！
腳底生煙便要溜走的柳嵩師忽地脖頸一緊，再回過眼來就見到一連串徐鳳年的殘影出現在他眼中。
而最近的那個徐鳳年則是單手掐住了他的脖頸就令他真正的難以動彈。
柳嵩師嘴唇蠕動，正想說點什么時，就見徐鳳年將五指掐緊。
咔嚓一聲。
柳嵩師的頭顱無力垂下，顯然頸骨已經斷裂。
緊接著無數雷火自柳嵩師身上無風自燃，將其燒得一干二凈。
這身為京城多年守門人的柳嵩師到最后竟是連個全尸都沒留下。
徐鳳年漠然看著腳底下的灰燼，這才輕聲開口道：
“老東西，你若是一直躲在趙武那個傻大膽身邊我還暫時真拿你沒辦法。
既然你敢偷偷獨自出來觀戰，倒是給了我一個極佳的動手機會。
對了，聽說你很重視柳家子孫的前程。
關于這點，我已經讓褚祿山領兵去截殺你那些準備到太安城安家的后代子孫了。
因為我要你柳嵩師真正意義上的斷子絕孫！
當然你別急，趙氏一家也很快下來陪你的。”
說完這段話的徐鳳年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所為有何過分之處。
畢竟當初想他北涼斷子絕孫的也是這一批人，只是他們沒能力做到罷了。
如今的徐鳳年也不過是有能力一報還一報罷了。
就像王仙芝說的那樣，這個世界到最后還是要靠手上的拳頭才能講道理，而不是講道理便能服眾。
不，不只是這個世界，就算是浩然天下同樣如此。
為那浩然天下制定了規矩的禮圣如果不是拳頭大，誰又真的會聽他的道理呢？
陳平安，你說是不是？
徐鳳年笑著搖了搖頭，有機會的話他倒是想跟那個想要講道理，最后卻依舊以力服人的陳平安好好聊一聊。
現在嘛，他于此方天地還有事要做。
收劍而立的徐鳳年忽地身形一震，再次施展了一氣化三清的法門。
接著那分身便順著王仙芝的武運饋贈來到了北邊找到了那個因為承受了王仙芝滂湃武運而有些不堪重負暈厥在地的瘦小牧童。
靜靜等在身旁的徐鳳年一直等到這瘦小牧童重新醒轉過來這才笑著開口自我介紹道：
“我叫徐鳳年，是北涼世子，想做你的師父，你覺得怎么樣？”
頭疼欲裂的余地龍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徐鳳年。
北涼世子殿下？
想做他的師父？
這些話他聽懂了，但為何還覺得自己沒睡醒？
就算他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他也曾聽說過北涼世子徐鳳年的‘風流’事跡。
可那些事跡里的徐鳳年往往都是個大腹便便的油膩男子形象，他怎么也無法將那人與眼前這位玉樹臨風的公子哥聯系在一起。
至于要收他做弟子一事對他來說更是有些天方夜譚。
這意味著他余地龍攀上了高枝？
這可是他從未曾幻想過的畫面。
在捏了捏自己因為常年放牧而有些黝黑的臉蛋后，余地龍切身實地地感受到了痛楚來襲。
也就是說眼前所見的一切皆真。
對于徐鳳年自曝身份沒有任何質疑的余地龍問了一個十分天真的問題：
“如果我做了你徒弟，是不是就不用挨餓了？”
徐鳳年笑了笑，親切地摸著余地龍的小腦袋道：
“當然，做了我的徒弟不僅不用挨餓，甚至今后再無人敢欺負你了。
因為你師父我啊，是這世間最講理的人。”
“最講理？”
年紀尚小的余地龍并不明白拳頭和講理之間的關系，不過徐鳳年并不準備解釋這些，他只是笑著拍了拍腰間所佩的神荼然后開口道：
“當然，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以理服人。
像這些劍啊都是裝飾用的，尋常武人見到你佩劍就以為你是劍客，自然就不敢輕易欺辱你。
而你講的道理他們也自然會聽上幾分。
怎樣？需要師父為你物色一把好劍嗎？”
余地龍搖了搖頭單純地答道：
“師父，好劍太貴了，我想我用拳頭就行。”
徐鳳年大笑一聲：
“好好好，武夫的身體本就是縱橫世間最大的底氣。
那你就跟我學拳吧，我有一本拳法乃是呂祖所寫，包你今后能夠登頂武道巔峰……”
“師父，可你不是說行走江湖要以理服人嗎？
那我練武還有什么用？”
“傻孩子，見人先說道理那是禮貌。
但要是道理說不通的時候，你的拳頭就能派上用場了。
在生死面前，不管你說的道理是不是狗屁，他們都得聽著……”
隨著師徒倆的聲音漸漸遠去，此方天地再度重新歸于寂靜。
……
王仙芝身死之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天下。
整座天下頓時一片嘩然。
這位獨立于武帝城頭打潮多年都未曾有人能夠打倒的武帝王仙芝竟是死了？
還是死在了那位玩世不恭的北涼世子殿下手底下？
許多人聽聞這消息的第一反應便是這消息是個假消息。
可隨著越來越多的佐證出現，人們也不得不承認武帝王仙芝真的消散在了這個世間。
一時間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
但有少部分得到準確消息之人卻是能確認那北涼世子徐鳳年真的登頂了武道，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消息對于很多人來說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特別是對磨刀霍霍準備南下的北莽和正準備前往廣陵平叛的離陽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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