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徐鳳年言語中那毫不遮掩的野心時，就算是早有猜測的曹長卿也不由得沉默了一瞬。
原來如此。
曹長卿再次一瞥盤中局勢。
那一無往前從未考慮過后退的黑子就像是眼前的徐鳳年。
這一次的他才不會像那徐驍般在江邊停下腳步，甘愿駐扎在荒涼的西北。
這一次只要那北涼鐵騎揚起了馬蹄，那就絕對沒有再停下的理由，就像這局棋一樣！
盤中棋，實則是天下勢！
從北到南，唯有……一往無前！
曹長卿抬眼看向了對面神情認真的徐鳳年。
他不得不承認徐鳳年此子心中氣象可比他想象的還大啊。
他為西楚復國也只敢想想與離陽三足鼎立。
而這徐鳳年所想的卻是逐鹿天下，成為天下共主！
所以徐鳳年想跟西楚站在一起所為的可不僅僅是姜泥，也不僅僅是西楚，而是他的北涼！
只要取得天下，那么一切才是唾手可得！
西楚若是和這樣的徐鳳年聯手那無異于與虎謀皮！
因為最終蟒吞的不止是那火龍，還有整個天下！
可那又如何？
真等西楚成了氣候，那么誰可氣吞山河那就真說不定了！
況且公主和這徐鳳年明顯有了情愫，若是西楚和北涼聯姻，那么兩家就是一家人也就無需分什么彼此。
只是……
曹長卿瞥了眼還在遺憾棋局沒有結尾的西楚公主姜泥。
只是若真的深究起來，這徐鳳年可是仇人的兒子。
公主真的愿意和北涼聯手嗎？
那些西楚舊臣們真能接受這一點嗎？
恐怕未必吧。
縱使最后的得益者是那離陽，但是當初西楚景河之戰，是那北涼鐵騎將西楚引以為傲的十二萬大戟士葬送！
西楚襄樊攻防戰，也是那北涼將擁有二十萬人的襄樊城給圍困至死！
最后的西楚西壘壁之戰更是西楚的亡國之戰，也是春秋國戰的最后一戰！
這一戰仍舊是北涼贏了！
雙方在這三次至關重要的戰役中可謂是累積下了累累血仇。
新人或許會忘，但是老人絕對會將這刻骨仇恨銘記于心！
深知朝中元老迂腐心思的曹長卿并不看好兩人結合。
只是北涼的助力他也不愿舍下。
所以沉思片刻后的曹長卿深深地看了一眼徐鳳年后開口道：
“殿下的決心我已經看到了。
今日我不會帶公主走，但是他日西楚舊臣集結之時，我需要公主的現身。”
徐鳳年點了點頭道：
“當然可以，曹先生大可放心，我徐鳳年一諾千金。
他日西楚復國之時便是我北涼舉旗之時。”
面對徐鳳年的承諾，曹長卿并沒有表示什么。
因為他并不擔心徐鳳年食言，可以三入太安城又全身而退的他有自信讓徐鳳年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若是徐鳳年食言，那么徐鳳年最好有著跟那離陽皇帝一樣的護衛，否則的話他曹長卿誓摘徐鳳年的項上人頭。
但現如今，已經達成了口頭盟約的徐鳳年無疑是他最為可靠的盟友了。
有著北涼的牽制，他西楚復國的壓力將會變小很多很多。
在這陽春城報國寺獲得了意外收獲的曹長卿不再糾結于必須今日帶走姜泥。
對他來說今天能見識到徐鳳年的決心以及和北涼達成口頭上的盟約就已經足夠了。
緩緩起身的曹長卿再次向著姜泥躬身作揖，接著柔聲道：
“公主且再等罪臣一等，曹長卿他日再來接公主回西楚。”
說完曹長卿也不留戀，直接轉身毫不拖泥帶水的就離開此處涼亭。
被舒羞驅趕到遠處一直遠遠望著這邊的江南士子完全不清楚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們所能瞧見的只有一名中年儒士又哭又笑又下跪又下棋的，最后又走了。
這讓毫無收獲的他們也只能搖著頭繼續去看那王霸之辨了。
而亭中的徐脂虎倒是沒想到自己弟弟居然已經成長到可以和曹長卿這等人物交談還面不改色了。
甚至從剛才開始一直在主導著談話局面的便是她弟弟徐鳳年，而不是那天下第三的曹長卿！
換句話說，現在的局面都是徐鳳年有意造成的！
這樣的風采，徐脂虎只在從前的父親身上見到過。
這弟弟，真是長大了啊。
徐脂虎的眼中既有欣慰也有擔憂。
因為她十分明白在北涼王府里面長大意味著什么。
像她身為大姐也躲不過聯姻的命運。
像徐鳳年二姐也得遠赴那對北涼惡意滿堂的上陰學宮。
而現在終于是輪到徐鳳年長大了。
徐鳳年身上所要挑著的擔子可遠比她們二人要重。
特別是徐脂虎在聽到這弟弟志在天下之后便明白徐鳳年所要承受的壓力只會比父王徐驍更甚！
這如何能讓她不心疼？
坐在徐脂虎身邊的姜泥也仿佛是第一次見到徐鳳年一般瞪大了眼睛。
在她過往的印象里徐鳳年可沒有這等志向。
她一直以為徐鳳年只愛游山玩水，只愛美人，只愛……捉弄她。
可能說出讓徐字王旗插遍這天下每個角落之人又怎可能是如此胸無大志之人？
特別是徐鳳年為了留下她居然敢跟她眼中神仙般的棋待詔叔叔針鋒相對。
如此舉動，著實讓姜泥一顆少女心亂跳了起來。
自從年少時見到父王母后死在眼前后，她就一直是個很缺乏安全感的人。
而現在她卻莫名地感覺到了安心。
似乎有徐鳳年在，那么其余的一切都不用她姜泥操心。
即便是要那西楚復國也是如此。
姜泥相信若是西楚復國失敗身為女帝的她會被那離陽通緝，徐鳳年也會不顧一切地站出來救她。
即使這意味著和整個離陽為敵。
不過隨即姜泥就有些失落，因為明眼人都明白未到官子的那盤棋是她棋待詔叔叔輸了，那她豈不是要給徐鳳年白讀書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輕易提出那個賭約了。
瞧見姜泥懊惱的模樣，徐鳳年忽然一抖，雙膝便撞到了棋盤之上，將那棋弄得一塌糊涂，然后裝作失望的樣子開口道：
“哎呀，糟了，我本想之后再和曹先生續上這盤棋呢，如今怕是無法復刻了。
唉，小泥人啊，真是便宜你了。”
聽見徐鳳年的哀嘆，姜泥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拙劣的表演。
徐鳳年看著露出天底下最好看笑容的姜泥也一同笑了起來。
姜泥啊，你的笑容就由我來守護吧。
這西楚復國的壓力，就由我來一肩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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