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玄門小國師又在卜卦了 > 第二零七章 前因
  童童本是個好孩子,只是她被她母親教養得性子太過要強倔強,眼界也放得不夠寬廣,多少是有點可惜了。

  老太傅搖了搖頭,他背著手,身形略有些佝僂,步伐亦帶了些蹣跚之意,清風吹來瓣枝頭的落花,他抬臂接住了它。

  那花瓣的色澤極淺,淺到近乎于透明,它落在他的掌中,落在他掌中深深的溝壑之上,仿佛是在提醒著他那老去的年華。

  蕭玨忽然間恍惚了神色,他怔怔盯著手心上的花瓣,像是不經意回到了幾十年前——

  那是什么時候來著?

  不是長樂,也不是長寧,好像是永安——對了,那正是永安年間。

  那時的他,還不是這般暮氣沉沉的模樣;那時的蕭府,也遠沒有現在的喧囂紛擾。

  老人駐了足,抬首看了眼路旁盛放著的桃花,粉嫩嬌艷的花兒開得肆意而囂張,恰如少年人的青春張狂。

  他也曾那般意氣風發,像新生的草木一樣。

  他閉了閉眼,一切的轉變起始于永安二十九年,時值二十七歲的他突染了一場重病。

  那年的他剛登了新科,皇榜頭甲是他的名姓,原以為自此是一片前途大好,卻不想那病來得又急又兇,兇得他險些喪了命。

  他染病不到三日便徹底暈厥過去,昏迷中他幾次以為要就此與世長辭。

  他在那片昏沉的黑暗之中掙扎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直到某一日,那昏沉似乎被人撕開了一道口子,有刺目的光投入那沉重到足以將人溺斃的水中。

  他不想死,他剛中了狀元,最好的時節才初初到來,圣上對他青睞有加,振興蕭府的重任還在他身上,他夫人亦好不容易懷上了他的骨肉——

  于是他拼了命的掙脫了那片黑,拼了命的拉回了自己的神志,他睜開眼,入目是他屋中的素色床帳,身側隱隱傳來女人細細的抽泣之聲。

  是他及冠那年,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入蕭府的結發夫人。

  她見他醒來,一時驚詫得說不出話,他撐著自己那發虛的身子安撫了她許久,方讓她漸漸定下神來。

  從她的口中,他得知自己已昏迷了十五日了。

  十五日,若非有家人細心照料,又有湯藥與清粥吊命,他只怕沒病死,也先要被餓死。

  聽夫人說,家中人幾度以為他要活不過來了,便連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槨都給他備了個齊全,一旦這頭徹底咽了氣,那頭就可立時發喪。

  他哭笑不得,又連連安慰了自家夫人數句,囑咐她趕快回去休息休息。

  她腹中還懷著他們的孩兒呢。

  那時他年紀輕,身體也還算壯實,送走了夫人他便再坐不住,想要起身活動活動那躺了十五日,已然發了僵的手腳。

  這一起身,他才發現,他的身子是前所未有的輕盈,可胸口卻無由來的一陣連一陣的發悶,兩種極端又不相容的感覺同時出現在他身上,他忽的有些慌張。

  后來——

  后來,他的父母進了屋,告訴他,玨兒,我們尋了位極厲害的先生替你卜算了命格,先生說,你命定早夭,活不過四十歲,卻是甚為罕見的大富大貴之命。

  “所以呢?”他愣了愣,下意識反問了一句。

  早夭之命或許的確很難接受,但他今年不過二十七歲,離著四十尚有十三載歲月,他還可以趁著這十三年做許多事。

  比如做一個好官,為乾平的吏治出一份力;比如看著他的孩子平安降生,從嬰孩長成一個半大的少年。

  這足夠了,比那些十幾歲乃至幾歲便夭亡的人好多了。

  他沒用多久便冷靜了下來,可他的母親卻說,所以玨兒,我們央求了先生,為你續了命。

  “續命?”他茫然地睜大了眼,這詞匯似是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為什么要續命?代價是什么?”

  “代價,代價是……”母親在他面前支支吾吾,他看著她閃爍的目光,寸步不讓地問她這場法事的代價。

  他母親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猶豫了許久才囁嚅著開了口,她說代價是他們蕭氏祖輩積累了兩百年的功德,還有他大哥的子嗣。

  “我不要,我不要續命,活不過四十便活不過四十,我不要消耗祖宗們積攢的功德。”他搖頭,作勢便想去尋那個道士,他的雙親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他被他們嚇了一跳,伸手想去攙扶二老,他們卻避開了他的手。

  “玨兒,你是想逼死為娘嗎?眼見著咱們蕭氏就要沒落了,好不容易才出了你這么一個有出息的孩子,你卻是個早夭之命——”

  “難道你要讓蕭家數百年的基業,當真斷送在我與你爹的手上?”他年近五十的老母親哭得聲淚俱下,“這讓我們如何去面對你那死去的祖父!”

  他遲疑:“可這樣不也是……”

  不也是在葬送祖宗們的基業嗎?

  “那不一樣!”母親打斷了他,“那不一樣,玨兒,我問過先生了,只要你大富大貴的命格能被施展到極致,蕭氏定然能重現昔年的鼎盛光輝!”

  “屆時……只要你的后代子孫中,有那么一兩個有出息的,不用多,一個也行——咱們蕭府的榮耀,就一定能再延續下去。”她說的激動萬分,他卻隱隱覺得不妥。

  “但——”

  “沒有什么‘但是’,也沒余‘可是’。”他沉默了許久的父親突然出聲,“除非你當真想讓我與你娘死不瞑目!”

  他撂了狠話,片刻又略略緩和了神色:“玨兒,為父這一生也沒求過你什么事,只這一件,就這一件,好不好?”

  “就當是爹爹求你了。”他邊說邊“叩叩”磕了數個響頭,嚇得他連忙避開。

  他張了張嘴,定定看著跪在地上死不肯起身的兩個老人,看著他們面上縱橫的老淚,一切的言語倏然間便被堵進了嗓子眼。

  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無法認同他們,但他也沒法反抗。

  他只能承受下來,放任他們種種的所作所為,續命之后他的身體確乎是一日比一日好,可他心頭卻也一日比一日的悶。

  他留在蕭府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他不愿看到家中執拗的二老,他將自己整個投入了朝堂,投入了國子監。

  他時常四處周游,每到一處學堂便即興講一段課,慢慢的,他座下的門徒越來越多。

  朝堂之上他平步青云,學堂之間他桃李遍天。

  他成了少傅,后來又做了太子太傅,最終變作三朝元老,兩代帝師,蕭氏也的確盛得近乎和當年一樣。

  可是他好累。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