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雄兔眼迷離 > 洗胡沙(三)
  薛凌渾然沒聽出話外之音,只顧著辯駁道:“怎么回來,我都說她三輩子吃不完,就算現兒個艱難點,那花銷大點,吃完這輩子決計不成問題。”

  她看逸白,開始沒那么自信,聲調稍弱,還在哄自個兒:“還是去看看,總歸她是不缺錢的。”話落愈發沒了底氣,問:“你怎么就肯定沒了呢。”

  逸白剛想張嘴,薛凌又道:“我也沒細問,那頭究竟是個什么境況?”

  逸白輕喘了聲,并不太明白薛凌何以對齊府一個丫鬟格外上心,方才聽她所言,二人也不過半年情分,走都走得,哪兒還需要千里去救。

  只這會薛凌開口問,他只能回話,言辭間并未說的太過嚴重,只道是臨春跟開青差不多,區別在于一個是黃家的頭,一個是黃家的尾。打仗這事,古來都是知道的,中間的尚有些好日子過,首當其沖的便是頭尾。

  臨春先被圍了幾日,后黃家看京中這邊棄了開青,有樣學樣,也將臨春棄了去,那地確然四季如春,富饒的很。可適宜種田的地方,基本一馬平川無險可據,不適合守城。

  以黃家兵力,能牢牢守住五城就不錯了,既然臨春不好守,何必浪費人手在此處。尤其是,守在這,少不得要安撫民心,裝個正道,那不是眼睜睜守著一座金山無法用么。

  相較而論,不如順勢棄城離去,走之前,正好將城中富裕刮個干凈,何樂而不為。反正惡名還不用自己背,一概推給天子便是。

  黃家離去后,朝廷的兵馬入住城內,雖是天家正統,到底是破城的一方,免不了也要從城里拿些戰利品,這便又刮了一道兒去。

  若事到此處了結就罷了,縱是苦難些,城里周遭的討討飯,日子也還能撐一撐。但如今朝廷什么情況,逸白笑道:“姑娘你是知道的。”

  薛凌沒答話,又聽得他繼續絮叨,道是各處缺錢缺糧,十人倒有五六人拿不到餉銀。不巧打的又是自家百姓,搶都不能明著搶。

  垣定事后,亂的不止黃家一個姓,好些處,都稱了反。臨春本就水深火熱,才喊了一聲,應者如蟻。

  沒幾天,那城又破了一次,朝廷的兵馬四散,另一波亂黨進了去。原前兩撥人雖狠辣些,到底還有些規矩,這次去的烏合之眾,那真真是死活都不管了。

  山頭里聚起來的流民,那錢糧比皇帝還缺。更要命的是,皇帝與黃家皆不敢明著搶,那些人,卻是毫無顧忌的。而且好不容易打了個城下來,說什么也不肯挪窩。這不,就將臨春困上了。

  就這么一波一波的刮下來,城里老鼠都餓的只剩一張皮,人哪撐得住呢。

  說罷逸白不忘略頷首,淺笑以示恭敬。薛凌跟著笑笑,道:“那還好,還好,她們錢多,肯定比別人撐得久,我還是遣個人去看看。”

  她捏著輿圖要起身,想著懶得跟這蠢貨爭執,自己又不是找不到人去。站起之后連客套話都沒有,輿圖也懶得拿了,繞過桌子就要出門喚人來。

  她捏著手腕,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并非要趕著去救綠梔,只唯恐是,下一刻逸白活靈活現的講出怎么食人來。

  逸白忙叫住她道:“姑娘。”

  薛凌頓步,壓著驚恐回身,道:“還有何事?”出盡一口顫氣,她搶白道:“你不去罷了,我另遣個人去。”

  “姑娘,匹夫無罪,定是晚了。”

  薛凌指尖一緊,眼中兇光突起,直直盯著逸白,片刻又笑開來,道:“你說的對,那還真是晚了。”

  再無半分焦急忐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一家子蠢貨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綠梔又不是個善于藏拙的,怕是,黃家人撤兵的時候,就沒了。

  好似人一旦得了結果,便瞬間恢復如常,既然已經晚了,何必多作惦記呢,她看逸白,道:“你找我還有旁事?”

  逸白淺施了一禮,道:“姑娘聰慧,是為著樊濤來京。近來垣定那頭還算安穩,他一直惦記姑娘暗河指點之恩,恰巧進得京來,想當面謝過姑娘。”

  薛凌本沒記起樊濤是個誰,聽到暗河二字,方知該是逸白早早遣往黃承譽身邊的那個內應。雖還惦記臨春事,終是忍不住疑惑道:“他好不容易得了垣定,不在那小心守著,反跑來京中是什么道理。”

  逸白笑道:“姑娘這可是抬舉了他去,他怎么就得了垣定去。那地兒兵馬將帥都是姓黃的,他一個外姓人,蘸著黃承譽的血才咬下一塊肉來,這會不走遠些,豈不讓人懷疑他染指黃家。”

  話到此處,薛凌已然明白過來,料是那樊濤欲擒故縱。垣定出了那檔子事兒,離京又近,朝廷必然是下了重兵圍剿,眼見得西北兵力不日就回朝,這節骨眼兒上,還真是開溜的好時機。

  一來表明自己無搶功之意,黃承譽之死全然是個意外,二來避開城里惡戰,等雙方來個半死不活,再繞回去當個狗頭軍師,到時又是座上賓。

  她不得不承認高明,卻又不想夸贊,哽著脖子嗤了聲,道:“倒是個好法子,該不是你教的。”

  逸白仰臉與她,仍是玩笑般道:“姑娘可是愛抬舉人,這才抬舉完樊先生,又來抬舉我。哪里就是法子好壞,可不是咱們人微言輕,惹不得旁人兵多將廣,且躲著些么。”

  薛凌搓了搓手里輿圖,有心趕著出去,奈何這頭也放不得,想想耐著性子道:“今日京中來往查的嚴,做的穩妥罷。”

  問完方覺多此一舉,逸白做事何來不穩妥,何況樊濤估摸著多不過三四人進京,一道城門攔不住誰,自個兒純屬糊涂,當下找補了一句:“我說是他必然要經過打仗的地兒,若是給外人逮了去。”

  逸白道是都安排了去,明日就到了。言罷揶揄道:“這不特來與姑娘說一聲,免了明兒個還得去永盛尋你。底下人跑兩趟不關緊,壞了姑娘手氣可怎么好?”

  原他特意過來正為著這個,以防明日薛凌又早早去了賭坊。薛凌了然,不經意看手上輿圖已被自己捏成一團,強笑道:“近日無事,我去的多了些,你既說了,明日自是不回去了。”

  逸白這才笑退了去,人一走,薛凌長喘一聲,喚了薛暝來,將那張輿圖鋪在桌上,拿手撫了又撫,只覺上頭臨春二字怎么也撫不平。

  然終了開口,說的并非是讓薛暝即刻著人去臨春,匹夫無罪,匹夫無罪,定是晚了.....她指尖停在那處凸起,啞著嗓子問:

  “你說,吃人是個什么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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