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煉氣五千年 > 第一百零四章 父與子
  “我想聽聽你的觀點。”

  類似的提問過去發生過很多次。

  有的時候是在莊園的草地上,有的時候則是宅邸的陽臺上或書房里……

  讓埃里溫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則發生在沃特爾王室的宮殿當中,當時他的父親正在等待索菲婭公主的會見,卻突然就著一張地圖聊起了高原上的局勢……

  無論是老澤克還是埃里溫,都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對話形式,在過去的幾十年中,類似的問答從來沒有少過,澤克·恩斯特的年齡雖然很大,但頭腦卻極為靈活,父子間的對話和討論常常會以某個微小的話題作為展開,從民生,到軍事最后再落于民族與國家。

  每當這個時候,埃里溫便會對自己的父親充滿畏懼、忌憚與欽佩。

  據他所知,在沃特爾的貴族們當中,鮮有人能夠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在這等年齡仍舊保持著如此可怕的清醒與睿智。

  然而死亡卻總在距離老澤克一步之遙的地方徘徊。

  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抓狂。

  實際上,今天的埃里溫并不想與自己的父親進行什么長談,但當問題又一次拋到他的面前時,他還是選擇了退讓。

  “索菲婭公主即將成為真正的王女,她的決策實際上便代表了王室的態度。”

  在這僻靜的休息室內,埃里溫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在過去的百年當中,王國的決策始終都在偏向萊蘭貴族,這讓很多人都放松了警惕,有不少家族的產業都放在了‘萊蘭之吻’當中,昨天第五獵兵團的行動對他們的沖擊很大。”

  老澤克沒有說話,于是埃里溫接著說道:“絕大多數家族的支柱產業都已經轉移到了商業以及新技術領域,但我認為這兩個領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堅實——蒸汽及魔法的結合技術即將面臨最嚴苛的考驗,而商業則必定在戰爭當中遭遇最可怕的沖擊。”

  “王室不是傻瓜,那些巨耳地精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更何況幾乎所有人都清楚地精不過是我們的手套,一旦他們想要深入追究,那么必定會有大量的人遭受牽連或清算。”

  “嗯……”

  老澤克輕輕地應了一聲,他的目光仍舊停留在路德維希將軍的畫像上:“那么,你覺得他們現在該怎么做呢?”

  “調整策略,停止對商業的投資,將重心調整回多倫河以東的土地。”

  埃里溫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一旦戰爭徹底爆發,國家對于農業以及后勤供給的需求便將無止境地擴大,在如此情況下,掌握在我們手中的大片農場和土地必將成為最重要的資源之一。”

  “或許在當下時刻,離開波爾登并重返多倫河畔才是我們最該做的——那些新式的蒸汽設備以及改良過的煉金肥料必定能夠快速地改造那些土地。”

  “很好,但你打算如何利用這些土地來達成與王室之間的平衡?”

  “諾瓦家族與施瓦茨家族把控著王國的市場,其中施瓦茨家族更是主要負責牲畜、糧食的進出口……倘若我們能夠進一步掌控進口關稅,對農產品的進口數額進行有力的限制,那么王室必定會更加依賴國內的土地與產出,與此同時,我們也能夠盡可能減弱自己在軍隊、商業等敏感領域的存在感,而這本就是王室想要的結果。”

  聽完埃里溫的話,澤克·恩斯特陷入了長考。

  他仿佛成為了一尊與畫像對視的石雕,呼吸無比緩慢,令人難以覺察。

  數分鐘過去了,老人終于從思考當中清醒過來,他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后說道:“埃里溫,你所說的這些事情,有多少已經在辦了呢?”

  在這一刻,埃里溫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停了半拍。

  但他還是如實地做出了回答:“都在。”

  “事實上,今日的議題當中便有相當一部分與此相關,這些議題都是昨夜臨時加入的,因此并沒有來得及通知所有人。”

  “不錯。”

  老人似是笑了起來:“很不錯。”

  他的目光終于從路德維希將軍的畫像上挪到了一旁的魔法時鐘上,看著那不斷跳動的指針,澤克·恩斯特突然拋出了一個問題。

  “那么,埃里溫……你所說的這些觀點,究竟來自于你自己,還是來自于結社?”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老人的語氣與平日里并無區別,但站在他身后的埃里溫卻莫名地感受到了一股冷意,他本能地松開了面前的輪椅扶手,稍稍后退了半步。

  輪椅緩緩轉動,在路德維希將軍的注視下,澤克·恩斯特又一次看向了自己的獨子。

  他勾著嘴角,干瘦的手指在手杖頂端輕輕敲動。

  “回答我的問題,埃里溫。”

  伴隨著這句并不響亮的話語,那根手杖頂端雕琢出來的巨鷹仿佛擁有了生命,老人的身體安穩地倚靠在輪椅的椅背上,但埃里溫卻分明感覺那座搖搖欲墜的山仿佛長出了兩條腿,并一搖一晃地朝自己走來。

  深植于他心底的,對于自己父親的恐懼感在這一刻迸發而出,埃里溫本能地想要選擇退避,然而他面前的老人卻輕輕地擰動了一下手杖頂端的雕塑。

  清脆的聲響當中,被精心銘刻、隱藏于木質手杖當中的密儀成功激發,一道無形的魔力鎖鏈繞過了休息室當中的檢測魔法,并纏住了埃里溫的身體,將他固定在了原地。

  “父親?”

  發生在埃里溫面前的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而老人臉上那冰冷的笑容則更是令他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

  “不管那些想法究竟來自于你自己還是來自于結社,它們都很不錯,可行性很高,取得成果的概率也不低。”

  澤克·恩斯特慢吞吞地說道:“然而,你們并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在接下來的戰爭與動蕩當中,我們那以血統維系的家族能否繼續存在?我們的國家能否得到存續?”

  “我比你更加了解那些住在萊蘭區的家伙,一群貪得無厭,高傲自大的豬玀。”

  “一旦他們嗅到了利益的氣味,便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投入其中,波爾登這些年的繁榮和發展迷了你們的眼……孩子,你們當中真的有任何一個人實地考察過如今王國當中的農莊么?”

  他的語速仍舊很慢,但語氣卻開始變得鋒利:“我們的盟友——北方的圣斯蒂爾在戰爭還未開始前就已經陷入了困境,他們引以為傲的結晶礦如今已經成為了醞釀不滿與反抗的溫床,失去了民眾的支持,他們的后勤、運輸、兵源的補充都將遭受挑戰……而按照你們的做法,羅維高原上的那些農場和土地無非就是另外一片結晶礦罷了。”

  “當然,這些東西現在對你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老澤克悲傷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埃里溫,你所犯的最大的錯誤,便在于將一群寄希望于非人之物的教徒們視為我等的主宰……你恐怕不會知道吧?直到今天為止,結社也仍舊沒能徹底地掌控恩斯特家族,而歷代的掌權者,也從未倒向過他們的信仰。”

  埃里溫怔怔地看著前方,父親的話將他的思維攪成了一團亂麻。

  “不對,父親,這不對!”

  埃里溫于困境當中掙出了一份理智與清醒,他努力地爭辯了起來:“預言從來沒有出過錯,而且每一任掌權者和繼承人也都會經過家族意志的篩選與認可!”

  “看來結社里的人確實跟你講了很多……”

  老人搖了搖頭:“但我可以告訴你,恩斯特家族的血統之所以能延續至今,依靠的從來都不是那些虛無的預言,而是每一個家族成員所做出的正確決策以及犧牲。”

  他的聲音砸落在休息室的地面上,有那么一刻,埃里溫幾乎以為自己的父親已經徹底地陷入了瘋狂,但在澤克·恩斯特的眼睛里,他能夠看見的卻只有理智與冷靜。

  說著,澤克·恩斯特用手指在輪椅的扶手下方輕輕地嵌動了一下,于是一個隱蔽的暗格悄然打開,老人伸出手,有些生疏地從暗格當中取出了一把新式轉輪手槍以及數發子彈。

  “埃里溫,結社既然已經告訴了你家族意志的事情,那么想必你也知道了,所有篩選儀式的失敗者及中途離場者,都會由家族法師幫他們徹底地洗去相關的記憶,你知道我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埃里溫死死地盯著那把手槍,他看見自己的父親慢吞吞地將子彈填入彈巢。

  “因為我們希望,家族里的所有人都能夠忘記那股力量的存在,他們應當為自己,以及家族血統的存續努力……而非將希望與精力都寄托在那些預言以及信仰當中。”

  “唯有掌權者與繼任者,才需要背負起結社施加的壓力以及家族的過往秘密。”

  最后一枚子彈填入彈巢,澤克·恩斯特的手指按在了手槍側面,將彈巢復位。

  他抬起頭,似是終于對自己的孩子失去了最后的耐性:“你或許沒有發現吧,就連結社本身也沒有辦法掌控他們所謂的預言……他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讓事態朝預言靠攏罷了。”

  “所以這一次,老頭子我也準備賭一把,說不定那些預言也能為我等常人所用呢?”

  他認真地看著自己面前地兒子,一字一頓地念出了那句早已被成功傳遞到他耳中的預言。

  “叛逆者終成蝕樹蛀蟲,無根之木亦可抽出新芽……”

  “埃里溫,猜猜看吧,誰才是那個蛀蝕大樹的蟲子?是那個你根本不愿意去承認的孩子嗎?又或者,其實是你自己?”

  說著,沃特爾的三爪獵鷹抬起了槍。

  ……

  修格在發現床榻上的路德維希·恩斯特石像發生了明顯變化的瞬間,便已經快速地抬起了手中轉輪步槍,槍口直接對準了石像那張開的嘴巴,一旁的薇琳被修格的動作嚇了一跳,但緊接著她便也感受到了一股異動。

  在這幾乎沒有任何光線的昏暗房間當中,她捕捉到了一絲微弱的魔力波動,而其根源就在這具黑色石像當中。

  于是薇琳同樣警覺了起來,她捧起魔法書,魔力隨著意念快速跳動,直接便替她將厚厚的魔法書翻到了特定的位置,一張書頁在清脆的聲響當中被撕下。

  在大量急促閃動的繁雜魔紋當中,印刻了湖泊級魔法的“雪雨之針”的厚實書頁當場便化作了粉末,隨著薇琳輕巧的動作,一道冰藍色的光芒如同絲帶般被她從黑暗當中“抽”出,隨著薇琳手腕的晃動,這道如同實體一般的魔法光芒快速地纏上了她的手腕,顯得神秘且優雅。

  也就在這時,修格發現那股原本微弱且模糊的魔力波動發生了進一步的變化,它變得越來越清晰,并漸漸地與自己之前遭遇過的那股力量相趨同,下一秒,那股魔力波動便突然以驚人的速度開始了分裂。

  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球被人狠狠摔砸在地一般,原本能夠構成整體的力量在瞬息間分裂成了難以計數的細小個體,于是始終維持著鏡中使者視野的修格便看見,在路德維希將軍的石質人像口中,有什么黑色的東西鉆了出來。

  一個、兩個……然后就像是噴泉一樣,在一股無形力量的推動之下,無數身體只有手指一半長的黑色老鼠從那石質人像張開的嘴巴當中噴涌而出,它們的勢頭是如此的兇猛,甚至直接撞到了天花板上!

  房間內開始下雨了。

  而且下的還是老鼠雨。

  哪怕不用魔力感知,光憑視覺,修格也知道這一次自己遭遇的鼠群數量恐怕已經遠遠地超過了上一次!

  在這強烈的視覺沖擊之下,薇琳的面色變得慘白,但她并未發出尖叫也沒有進行逃竄,而是憑借施法者的本能開始了殺戮,那道被她召喚出來的“雨雪之針”就像是一道無比靈活且擁有自己意志的柔軟劍刃一樣,它飛快地在薇琳的身旁掃動、旋轉,將所有試圖靠近她的黑色老鼠盡數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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