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七月十四。
民間的七月半,傳說中鬼門大開的鬼節。
下午五點左右,村民就陸陸續續回了家,并且緊關房門不再踏出一步,陳媽媽與梁青也是如此。
六點吃過晚飯后,兩婆媳就上炕休息了。
而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要出意外了。
十一點,屋外電閃雷鳴,一個炸雷把梁青從睡夢中嚇醒。
肚子一陣一陣的劇烈疼痛,還有床單上的血跡,讓梁青心慌不已。
“媽!媽!”梁青大聲的喊隔壁房間的陳媽媽,但雷雨聲實在太大,陳媽媽根本聽不見。
梁青艱難的下床,但劇痛襲來,她一個腿軟就摔倒在地。
再抬頭時,她的眼前都是陌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窗外破碎的月光灑進房間,卻沒照出他們一丁點的影子。
梁青嘴唇蒼白汗如雨下,再蠢也明白這些‘人’是什么‘人’。
她想要喊陳媽媽,但喉嚨好似被灌了膠,怎么都喊不出來。
——她好像能看到我們。
——孕婦陽氣低,又是臨產的時候,能看到也不奇怪。
——這女人也是命苦,沒過點好日子。
——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受苦還債唄!
男女老少圍在梁青身邊,七嘴八舌的討論起她的苦命。
驚嚇加上鎮痛,梁青幾近昏迷,這樣的痛苦不亞于讓她立刻去死。
她死了沒關系,但是孩子呢?
這個時候,梁青作為媽媽天生的母性被喚醒,讓她根本沒時間害怕眼前的鬼魂。
她到處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最后視線鎖定在炕上的竹籃里。
那是她給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用的材料,此時,一把散發著寒光的剪刀拼命的展現自己的存在感,也成功的讓梁青移不開目光。
梁青用盡最后的力氣,挪到床邊拿起剪刀。
竹籃里的東西散落一地,一件還未做完的小衣服刺痛了梁青的眼睛。
心中僅剩的恐懼都被打散,梁青心里只剩下一個執念,那就是只要孩子能活著,讓她做什么都可以!
梁青咬著牙把剪刀扎進了肚皮,黑暗中,她看不到自己的肚子是什么樣子,她已經痛到麻木,痛到汗水模糊了雙眼。
一層摸不到孩子,她就再剪開一層。
越接近內臟就越痛,但她已經顧不得這么多。
梁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再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十歲。
爸爸去世,奶奶把她和媽媽趕出家門。
魚龍混雜的弄堂,婦女男人的污言穢語,枕頭下的菜刀。
然后再是家暴的繼父,抱怨卻不敢反抗的媽媽,新生的弟弟,覬覦貪婪的眼神。
畫面再一轉,腦袋上嵌著菜刀的繼父,滿臉是血對著自己微笑道歉的媽媽,還有十樓之下的血肉模糊……
溫暖的陳志云,待自己像親生女兒一樣的陳媽媽,溫暖的家和甜蜜的新婚。
再然后,一碗又一碗的中藥,丈夫嫌棄的眼神,婆婆譏諷的語言。
發福丑陋的自己,充滿家禽糞便味道的老宅院,雷雨交加的半夜,周圍一只又一只鬼魂。
剪刀,孩子,絕望,黑暗……
所有的事情都在梁青腦海中重復,她想走出來,但是越有這個想法,眼前的場景就越真實。
一般的鬼化為惡鬼大抵只需十年,但梁青卻用了十五年。
成為惡鬼后,她去原來的住址和老家,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兒,去陳志云之前任教的學校,也找不到陳志云。
陰差陽錯下,她上了江窈的身,想要利用抑郁吞噬江窈,然后借江窈的人脈和金錢,找到女兒并帶到身邊。
……
聽完了抑郁鬼的故事,柒柒久久不能平靜,就連平日里總是冷冰冰的沈遇,如今臉上都有幾分動容。
“我……我剛剛可能情緒不太好,手也有點重,對不起啊……”
沉默許久,孟淮序朝梁青低下頭,真誠且愧疚的道歉。
梁青的形象看上去完全就是個將近四十歲的市斤惡婦,但沒想到,她死的時候還剛過二十歲。
又油又禿的腦袋,走形的身材,普通且臃腫的臉蛋,很難讓人聯想到她還是個花季少女。
梁青還未說話,溫如玉就附和著說道:“姐承認,姐剛剛的聲音太大了……”
或許是沒想到這些鬼,在聽完故事后會道歉。
梁青眼中閃過驚訝,但很快又轉瞬即逝,隨即又是那副厭世又陰沉的樣子。
柒柒微微嘆氣,心中不是滋味。
這可能是她見過最慘的鬼了,她不抑郁誰抑郁啊……
“小天師……我這輩子沒有作惡多端,為什么我會這么苦?”
“我真的是災星,真的是喪門星嗎?”
梁青看向柒柒,問完后又自嘲一笑,好似答案并不是那么重要。
“這個世界上,有好命人也有苦命人。”
“有些人作惡多端,但一生順遂無憂無慮。”
“也有人一心向善,但卻多災多難不得善終。”
“這些,都是由前世今生所定。”
柒柒心疼的看著梁青,并很快的斷出了她的前生。
“姐姐上輩子做了孽,所以要用這一輩子來彌補。”
“這輩子彌補夠了,再投胎就一定不會這么悲哀了。”
聽柒柒這么說,梁青臉上的自嘲更甚,“我這輩子這么慘,那上輩子該做多大的孽啊……”
柒柒抿了抿唇,又對梁青說道:“姐姐上輩子殺人害命,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可最后卻是活到了九十歲才壽終正寢,并且衣食無憂兒孫滿堂。”
“在地府受了刑罰后,姐姐輪了七七四十九次畜生道。”
“而梁青這一世,是姐姐畜生道受刑之后的第一次轉世為人,也是姐姐的最后一劫。”
“雖說不幸成了惡鬼,但以后在柒柒手下,姐姐只要善良助人積攢功德,就一定能有投胎的機會。”
“再投胎,就一定不會這么苦了哦!”
溫如玉聽完柒柒的話,臉上的愧疚慢慢消失,并且還略有生氣的看著梁青。
“感情你上輩子是個殺人魔啊?”
“那姐之前對你的聲音還得大點!”
孟淮序揉了揉手腕,慵懶的幽幽說道:“我倒也感覺,之前打的不是那么重。”
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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