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淵這話倒是把范云舟自己給搞愣住了。
“是父親告訴世伯的？”
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就自己一家人知道，想來想去肯定是父親告訴的。
“你與嬋兒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你父親將此事告訴老夫也實屬正常，”韓淵似笑非笑地看著范云舟，“老夫還在想，你什么時候會將此事說出來。”
“此事干系重大，隱瞞許久，還請世伯見諒。”
韓淵擺了擺手，“如果不是老夫與你父親相交莫逆，此事還是瞞著比較好，你當年撿回一命，當萬分珍惜，方才不辜負生父母的良苦用心，如今你前途不可限量，最好瞞上一輩子。”
“世伯說得有理，相信晚輩生父母在天之靈也是希望晚輩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只是父母蒙冤，若是不聞不問，豈不是枉為人子。”
韓淵并未反駁范云舟，此事站在不同角度有不同的考量,不過還是提醒道，“當年案子已經太過久遠，想要找到新的證據讓陛下同意重新徹查，無比困難。”
“再者說，舉發你父親的向殊年已經是樞密副使，并且明年春中書侍郎周端才致仕，看陛下的意思就是讓向殊年接任。”
韓淵的意思很明顯，向殊年現在就是副相之一，真要升到中書侍郎，那權柄進一步擴大，已經有儲相的意味了。
如果哪天韓淵的改革進行不下去，那么向殊年極有可能成為陛下手上打擊韓淵的棋子。
同時也透露一個信號，向殊年與他并非一路人。
在大雍朝堂，派別林立，有代表世家大族利益的世族派，比如門下侍郎李延古、戶部尚書陳濤，他們背后皆是一方豪族。
有通過科舉躋身朝堂的寒門派，比如韓相公就是其中代表人物。
也有支持改革與反對改革的兩班人馬；又或是因為籍貫形成的官吏抱團。
總之因為種種原因，官員們在不同事情上，有著不同立場。
比如此時談及的向殊年，他本是科舉出仕的寒門學子，但娶了河北道范陽盧氏女，在盧氏的幫助下，他在朝堂節節高升。
幫他的那人叫盧桓允，三朝元老，是元嘉帝初掌神器時的相公。
盧桓允致仕后，向殊年也就成了盧氏在朝堂的核心人物，代表著世家利益。
盧氏在朝堂勢力并不小，許多衙門都有他們子弟的身影，范云舟當年在玉杭府見過的江南道轉運使盧尚懷，便是范陽盧氏子弟。
寒門能在如今的朝堂嶄露頭角，一是大雍之前的常年戰亂，讓不少存世近千載的世家都死得差不多了，二是大雍幾位皇帝都十分重視科舉，不到百年，讓寒門出身的官吏站在了朝堂里的各個角落。
但寒門崛起的過程中，皇室又未對世家大族下死手，也會從政事堂分幾把椅子留給他們。
在朝中風頭正勁的幾位皇子，他們的母族無一例外都是大雍勢大的豪族，這也讓豪族間的關系并未那么緊密。
總之這是大雍幾任皇帝都十分擅長的平衡術，各種派別針鋒相對，但又不會讓一方徹底占據上風。
說回眼前，范云舟若是要為范安世翻案，那么將直面向殊年。
僅憑一樁年代久遠的舊案，恐怕難以將其扳倒。
范云舟從懷中拿出一封用針線縫成的油紙袋，將其遞到韓淵桌案上，“世伯您看看這個。”
韓淵打開紙袋，拿出里面的東西，正是當初范云舟在秦王書房暗格中發現的向殊年書信，以及秦王在沙溪關投降時親筆寫下的供詞。
韓淵很快看完，素來從容的他也不禁有些驚訝，他起身在書房里翻找，從架子上找到一份折子，上面有向殊年的署名。
他拿起細細比對，毫無疑問，這是向殊年的親筆書信。
在秦王的供詞里，向殊年早些年投效秦王，為秦王做了不少事情，如今秦王謀逆已成事實，這封書信以及供詞，足以將向殊年置于死地。
“鳴岐為何前幾日在陛下書房的時候，未將這些東西拿出來？”
“都等了十八年，晚輩并不急于一時半刻，不如將這些東西留著，等到合適的時機再拿出來。”
步入朝堂的范云舟很明白如何謀求利益最大化。
“今日來相府，既是拜會世伯，也是想世伯看看這些東西什么時候使用最合適。”
韓淵此時倒是重新審視起范云舟來，這小子似乎比他想象的更適合朝堂。
“周端才致仕之后，時機最好。”
范云舟細細思量后問道，“世伯原本屬意何人接任中書侍郎？”
“若是向殊年倒臺，中書舍人嚴九師，升任中書侍郎倒是水到渠成。”
范云舟這下明白韓相公為何會說周端才致仕后就是最佳時間了。
向殊年屆時升遷中書侍郎必然不僅僅是陛下的意思，更是向殊年背后勢力與各方達成的交換。
如果在他升遷的前夕被扳倒，各方根本來不及重新推出新的適合人選，所以嚴九師就是水到渠成。
一老一少在書房中又聊了許久，直到發現韓淵有些疲態，范云舟這才趕忙告退。
韓淵一路將范云舟送到前院，好是囑咐他接下來安心準備婚事。
范云舟喚來劉善宗，讓其拜見一番韓相公，之后才走出相府，往范府的方向趕去。
又是半月過去，一條轟動的消息在京中流傳。
新任門下省給事中、天章閣侍制、元嘉二十九年殿試狀元、名動天下的詩詞大家范鳴岐，將娶當朝相公韓淵次女。
據說已經納采交換定貼，只待定下親迎吉時。
諸多官家小姐心心念念的小范先生即將成婚，毫無疑問此事成為太安城最熱議的事情。
但在更深層次，代表著柳郡陳氏和三皇子與韓相沒了聯姻的可能。
此事在各勢力都會泛起浪花，并不僅僅事關兩個年輕人的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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