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小說 > 江晚晚沈時霆免費閱讀. > 第19章 人生自古誰無死
  周積薪,也就是子粱先生,這幾日都住在城里晚輩家中,他年事已高,盡管昨晚城里十分喧鬧,也沒有將他吵醒。

  直到今日早上起來,他的晚輩很是一番叮囑,讓他千萬不要到街上去,說是外面出大事了。

  他的晚輩去了縣學,本來中午就應該回來,但一直到了下午也沒見人影,子粱先生放心不下,便帶著仆人往縣學趕去。

  街上變得十分冷清,百姓無一例外不是行色匆匆,要么躲藏起來,要么舉家逃難,穿著黑衫黑甲的秦王府士兵肆無忌憚地縱馬疾行,在去縣學的路上,子粱先生都躲避了好幾次。

  血跡隨地可見,時不時還能在街頭巷尾看見尚未結束的零星戰斗,原本城中巡邏的府軍在黑甲軍的圍攻下,已經沒剩多少了,只有少數脫掉盔甲,藏進了認識的百姓家中。

  縣學在城北,子粱先生到達的時候,看見諸多縣學生員被扒掉上衣捆綁在了墻邊。

  還有些生員的尸體就隨意被扔在縣學外的地上,前些年才修繕過的縣學已經被拆了一半,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都深深觸動了子粱先生的內心,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期。

  子粱先生出生于大雍立國以前,那時天下紛亂,刀兵四起,他見過亂世的凄慘模樣,也看見大雍崛起到一統中原。

  相比與長輩身份,作為一生都在教書育人的師長,看見一府縣學成了眼前模樣,憤怒地往大門走去。

  認出他的縣學生員,被堵著嘴沒法說話,只能用力搖頭,希望子粱先生趕緊離開這個危險地方。

  但他沒有絲毫膽怯,徑直踏入大門,里面的一幕更是讓他怒火攻心,十幾個生員被綁在柱子上,上半身盡是血肉模糊的鞭痕,一個個低聳著腦袋,已不知死活。

  “你們這些反賊沒讀過圣賢書嗎,竟敢在縣學造次!”

  子粱先生一把年紀,嗓門倒是不小,人來人往的縣學大院里一時間都將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有縣學的教導連忙小跑到他身邊低聲說道,“子粱先生怎么進城來了,趕緊回鄉下去,現在城里不安全!”

  打開教導伸過來的手,子粱先生皺眉看著這個教導,“你現在是投了反賊?”

  教導一跺腳,“先生,學生能怎么辦嘛,不幫秦王做事,那幾個生員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緊接著又是幾個縣學的人跑來,想要勸離他。

  恰在此時,朱境水走下樓來,看見縣學的人圍成一堆,冷哼一聲,“不做事?”

  回頭看見朱境水以及他身后的黑甲兵,這些縣學教導、生員臉色一變,連忙將子粱先生擋在身后,“朱將軍,學生們馬上就將事情辦好。”

  “那老頭是誰?”朱境水晃著腦袋,是個人都能看出這老頭有問題。

  有教導走上前,陪笑著說道,“這是以前縣學的師長。”

  “你是何人?”子粱先生擠上前來怒斥道,“殘殺生員,逼迫教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有王法?”

  “老頭子,你聽清楚了,從今日起,秦王府的規矩就是王法,”朱境水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把這老頭趕出去。”

  “荒謬,蕭盼亂臣賊子,也敢言稱王法,如此倒行逆施,爾等必不長久!”

  幾個教導連忙拉開子粱先生,“先生不要說了,快回家去吧!”

  “慢著,你這老頭膽挺肥啊,來人,拖出去杖殺!”朱境水暴虐之人,可沒有尊老的品質,此人敢罵秦王,他就敢殺。

  身后兵丁立刻往前涌去,就要將其拖出去。

  縣學的教導們一聽要殺人,再也顧不上其他,趕忙求起情來,“將軍,他可是子粱先生,萬萬不能殺的啊!將軍吩咐的事情我們都照做,只求放子粱先生回家。”

  朱境水讀過書,也聽說過子粱先生的名號,但歸根結底他只是一個武夫,根本意識不到子粱先生的分量,反而好奇問道,“這么說他很有才華?”

  “子粱先生學富五車,就是殿下都要以學生相稱,將軍殺不得啊!”教導們依舊苦口婆心地規勸著朱境水。

  朱境水轉了轉眼珠,“那這樣,本將軍也稱你一聲子粱先生,你呢,為我家秦王殿下寫一篇檄文,那本將軍不僅放你回家,外面那些跑去知府衙門鬧事的生員,也可以回家。”

  “怎么樣?這個買賣很劃算吧?”

  要讓他給秦王寫檄文,這個要求直接把子粱先生氣笑了。

  “蕭盼其人枉顧綱常,悖理傷道,殘害無辜,太平時日無妄興兵,大街上死者露尸不掩,生者奔亡流散,逆人之大罪,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之輩,也配老夫為其執筆?”

  子粱先生越說越激動,直至仰天大笑,指著朱境水怒喝一聲,“可敢取紙筆來,讓老夫手書一篇討逆檄文!”

  子粱先生硬氣十足,身邊的縣學教導想要捂他的嘴都捂不上,只能抱著他往門外走。

  朱境水氣炸了,何時有人這么指著他的臉罵過?

  “來人,把這老匹夫吊起來,我倒要看看他骨頭是不是比嘴硬!”

  話音剛落,黑甲兵一擁而入,不由分說的將子粱先生拽走,一路拖到縣學大門外的牌坊下,用拇指粗的繩索將雙手綁住其吊了起來。

  那些想要阻攔的縣學教導、生員,全都被拖到一旁毆打,朱境水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外,握著馬鞭朝子粱先生指著下令道,“就這樣吊著,什么時候服軟就放他下來,若有人上前相救,格殺勿論。”

  許多生員掙扎著要沖上來,無一例外都被黑甲兵打了回去。

  有教導跪到朱境水面前,“將軍,您要是生氣就吊學生吧,子粱先生都快八十了,禁不起吊的。”

  朱境水一巴掌將人拍飛,看著大街對面縮在角落的百姓,“這就是忤逆秦王殿下的下場!”

  說著翻身上馬,帶著一隊黑甲兵縱馬離去。

  子粱先生依舊被吊著,可憐他一把年紀,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周圍許多持刀兵丁圍著不讓縣學的人上前。

  “子粱先生,您就服個軟吧,再這樣下去,您就死在這里了,不值當!”

  子粱先生艱難說出話來,“你們雖向逆賊低頭,但也是為了保護生員,不能說你們錯了。”

  “老夫向來惜命,臨到此時,一生恍然眼前,前半生顛沛流離,后半生桃李芬芳,直覺死不足懼,若與逆賊同流合污,豈不是枉讀了圣賢書,我輩之人,在不公面前,就當寧死不屈,如若能警醒后人,那便死得其所。”

  “前些時日,鳴岐小友念過一句詩,放到眼下也是應景。”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子粱先生的聲音越來越低,但足夠周圍學生聽得清楚,群情激奮更甚之下,朝著牌坊下沖去,但在全副武裝的兵卒面前,不過是地上多了具尸體罷了。

  被從縣學拖拽出來的時候,子粱先生的頭就被砸了幾下,眼下被吊起來,不過些許時間,體力便消耗一空,很快就奄奄一息了,畢竟快八十歲的老人,再健朗也經不起如此折騰。

  子粱先生眼簾垂下,他感覺四周變得越來越安靜,也越來越昏暗,恍惚間他似乎回到了遙遠的過去。

  年幼的他流浪四處流浪,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一個鄉野的老秀才收留了他,讓他得以在亂世下茍活。

  老秀才為他啟蒙,教授學識,讓他成為了讀書人,臨終前曾問他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年少的周積薪滿眼淚水,緊握老秀才的枯手,說想成為老秀才這樣的教書先生。

  老秀才合眼前給他留下一句話:為人師者,必先正其身。

  “老師,學生應該沒有讓您失望。”

  元嘉三十一年,秋,周積薪卒于靜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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