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會面各自還沒說到幾句，就已經進入討價還價階段。
比如廖俊一開始就以對縣官的考核開出價碼，諸如年底的考核，像廣原縣這般可以評個上等。
對官員的考核項目諸如德、謹、公、勤，還有治事、勸課、撫養、生齒，這些也全部可以給范云舟算達標。
雖然是逢場作戲，但范云舟覺得如此赤裸裸的交易還是很惡心，尤其是他對這些籌碼沒興趣。
索性找了個理由遁走，將戲臺子交給了崔彥。
約莫亥時，崔彥才帶著一身酒氣回到縣衙，看見正在洗腳的范云舟時，臉上盡是幽怨的問候一聲，“大人，還沒睡？”
范云舟有些慚愧，“那邊桌上是給你泡的茶，喝幾口解解膩。”
崔彥坐在椅子上，沒去喝茶，而是匯報起來，“屬下按大人的吩咐，跟廖駿磨了許久，還吊著他的，他之后的心思肯定都在我們身上了。”
“那些賬本、信件的，廖駿要么想著從我們手上拿回去，要么想辦法銷毀，總之等到他發現談不攏，就定然要使手段了，大人還是得早做防范。”
范云舟雙腳踩在木盆的邊緣，沒有去擦干水跡，而是打算讓風吹干，“今日我安排了防御營的在外面值守巡邏，想來廖駿在本官的地盤也不會亂來的。”
“廖駿此人并不蠢，屬下估計還能拖個一日，再之后他恐怕就會放棄跟我們談判了。”
崔彥的推測很準確，隔日他又去與廖駿虛與委蛇一番，結果惹得廖駿拂袖而去。
他分辨不出范云舟到底是不是要真的做交易，但他恐夜長夢多，不得不改變策略。
不得不說廖駿的執行力十分驚人，次日就將手段展示了出來。
清晨，廣原縣的百姓開始醒來。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許多大大小小商鋪早早將門板一塊塊取下，新的一天正式開始營業。
有家中糧缸見底的，提著布袋來到就近糧鋪，結果鋪子大門緊閉，上面懸掛著寫著字的牌子。
一問旁人，才知牌子上寫的是：本店稞、麥、黍、米等已售罄。
結果一連跑了幾家，都是同樣情況，什么糧食說是都賣光了。
自古以來，吃飯就是頭等大事，此事很快就在城里傳播開來，幾乎每個糧鋪外都擠了不少百姓。
范云舟也很快知道了這件事，幾乎沒有任何遲疑，他就知道這是廖駿出招了。
為此，他立刻召來在此事上比較熟悉的人。
何煥亭匆匆忙忙進入縣衙，“大人是為外面米面售罄一事找在下？”
“正是此事，何當家請坐。”范云舟示意何煥亭坐下，他并沒有表現得很著急。
何煥亭剛一落座，便稟報起來。
“大人，在下來之前也問過下面的人，今日掛牌的商鋪都是溯寧那邊的糧商，一共三家，共計二十七個鋪子。”
“本縣的幾個糧商規模小，糧食儲量不足，在上午的時候，百姓們擠上門，差不多都賣空了。”
“各種謠言都有，有說是外面垮山了，糧食進不來，至少要個把月才能通路。”
“這事情很不對勁，哪有同一天齊齊售罄的，還有就是謠言傳得也過于快了，早上的事情，現在滿城沸沸揚揚。”
范云舟耐心聽著，時不時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這是因為背后有人在搞鬼。”
“何當家，對眼下這個情況有沒有什么辦法？”
何煥亭才三十出頭，就已是何家話事人，如今又擔任銀線茶行會的會首，在銀線茶銷路節節攀升的同時，他在本縣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換做旁人，少不得會有些飄，但他不會，依舊沉穩行事，他深知面前這位年輕知縣是他的靠山，今日喚他來談事，也足以說明被其看中，那么為其分憂便是分內之事。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為范云舟分析起來。
“本縣糧食販售分好幾種，一種是各鄉百姓散賣自家種的谷物，廣原的情況大人清楚，谷物產量不高，公糧畝收半斗，再去除百姓自己吃的，其實所剩并不多，而且百姓販賣時間也集中在每年八月至十二月期間，眼下鄉民家中存糧不多，或許他們會趁著漲價賣一點，但杯水車薪，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
“另外就是糧商販售，本地糧商一直都受到大糧商打壓，沒有發展起來，平日真的只是做小本買賣，部分糧食甚至都是去鄉下收的。”
“但大糧商不同，他們在府城有糧倉，糧食也是從京畿、三湘、江南那邊運過來的，體量很大，像咱們這種小縣，飯碗其實一直都掌握在這些大糧商手上的。”
“解決眼下危機，還是需要跟這三家糧商談妥才行。”
何煥亭分析的很透徹，民以食為天，三家糧商一發力，確實是拿捏住廣原縣了，“而且現在人心浮動，許多家中根本不缺糧的都跑出來搶購了，再過幾日，形勢只會更惡劣，畢竟有的百姓家中是真缺糧了。”
何煥亭的分析是基于他的視角，方向上并沒有問題。
一直耐心在聽的范云舟很清楚，只要自己將賬本、信件交給廖駿，那么這場糧食風波將會瞬間平息。
他現在做的只是拖時間罷了，但當實實在在的手段被廖駿亮出來，范云舟想法又發生了些變化。
賬本跟書信他給不出來，眼下的危機需要化解，從長遠角度，也應該借此機會做些事情。
范云舟靠在椅背，支起的一只手輕輕捏著下巴，思索一番后看向何煥亭，“何當家，若是讓你們行會暫時接手糧食販售，能不能控制好局勢？”
何煥亭搖了搖頭，“我們沒有糧......”
話未說完，他似乎想到了某種可能，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挺直腰背，觀左右無人，低聲問道，“難道大人準備開倉？”
范云舟看著何煥亭的急切表情，忍不住莞爾一笑，“何當家想到哪里去了，本官就這一個腦袋，哪能這么玩？”
何煥亭吞了吞口水，想到剩下的某個可能，“那大人是打算強征那三家糧商的？”
范云舟晃了晃食指，“本官向來講究以理服人，不會行那粗暴之事的，況且本官可得罪不起這些大糧商。”
他的話其實沒說錯，能夠將糧食生意做到天南地北的，都是在朝著有人的，保不齊背后就是哪個地方大員或是朝中高官。
何煥亭見范云舟也拿定主意，便起身正色以對，“在下立即與行會里各當家的談一談，明日天亮前，定會在城中各處騰出鋪子來。”
“好，本官在天亮之前，也會將糧食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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