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
從溯寧府風塵仆仆趕至廣原縣的隊伍終于抵達縣城外。
此行為公干，例行視察縣中諸事，帶隊的是溯寧府長史陳文軒，還有數位各司參軍佐吏，再加上隨行的護衛，約有四十多號人。
車隊停在牌坊下，一眾官吏走下馬車，看向牌坊下站立迎接他們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牌坊下僅有寥寥幾人，領頭的是廣原縣主簿趙漢明。
這與以前每次下來的迎接陣容相比，規格下降了許多。
以前時候，多數都是知縣秦遠林親自迎接，最次也是縣丞站在那個位置。
“下官趙漢明奉范知縣之命，在此迎接陳大人，大人與諸位上官舟車勞頓辛苦了。”
陳文軒如今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子骨結實，這一路上沒勞累，并不覺得辛苦。
他平日極少到各縣視察，但每次去往各縣，都會受到極高規格的迎接，所以當他看見面前冷清一幕之時，心底多少還是有些不快。
到底是浸淫官場多年，即使是面對地位低于自己的，他也不會把不快寫在臉上。
領著一眾官員走上前，笑吟吟地開口道，“你們還是太客氣了，本官又不是不知道縣衙位置，不用每次都在這里干等著。”
“陳大人平時不容易來小縣，這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失，范知縣實在是太忙了，不然就親自來了，他特意托下官向大人致歉，還囑咐一定要招待好諸位。”
“客氣了客氣了，本官在溯寧就曾聽聞你們范知縣勤勉兢業，這是廣原百姓的福氣。”
說起來，趙主簿也是硬著頭皮在這胡扯，沒辦法，范云舟指明要他來，不來還不行。
“趙主簿，你們范知縣最近在忙什么？”
“回大人，前些時日在審理多宗大案，審完后又到縣學給縣里童生、生員授課。”
“說到這，此次來廣原，本官從府學調了一位訓導來，還是你們廣原人，目前就由他來暫代教諭一職，”
“多宗大案是怎么回事？”陳文軒聽趙漢明的話，有些疑惑，便隨口問了一句。
主要是能被稱為大案的，一年到頭其實也不多見。
趙漢明老老實實回答，“是這樣的，本縣山中的寒月寺實為盜匪盤踞，這伙賊人身上背有上百條人命，并在暗地犯下私鑄銅幣、截殺要犯等諸多大罪，范大人獲悉后，親自帶人前去寒月寺將一干人犯捉拿歸案，因為是人贓并獲，在幾日幾夜的審理后，如今全部案情已經查明。”
文軒本來只是隨口一問，但聽著趙漢明的稟報，驚得瞪圓了眼睛，“這么大的事，怎么府臺毫不知情？”
不僅是陳文軒，就連他身后的府臺多位官員也是面面相覷，似乎都是第一次聽說。
“額...這就不知道了，范大人是有將案情通過驛馬上報的，”趙漢明也愣了，試探著問道，“難道陳大人這次下來不是為了這些案子？”
“本官是攜各司參軍下來視察各縣政務的，”陳文軒眉頭緊皺，想到某個可能，“可能是我們出發前，公函還沒送達府臺。”
“對了，你們范知縣今日在忙什么？”陳文軒覺得有必要找范云舟問清楚案子，回去后知府大人肯定會問。
再說這寒月寺在隴西都鼎鼎大名，這種惡劣事情說不定還會直達天聽，他這個一府長史如此后知后覺，多少有些不合適。
“回大人，范大人今日在菜市口監斬寒月寺僧人。”
“監斬？”陳文軒嗓門頓時提高了幾分，“這才幾天時間？他有刑部批文嗎？他就斬斬斬，快帶本官過去，不胡鬧么？”
趙主簿見陳文軒有些動怒，哎呦一聲，連忙招呼起帶路來。
……
在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縣城菜市口的途中，坐在馬車里的陳文軒也發現城里關于這一系列案子討論得是沸沸揚揚。
更是看見諸多醒目處張貼有案情公示狀，他便命下屬去揭來拿進車里。
一張紙寫不完，這案情寫滿了整整三張，馬車晃晃悠悠，光線也略有昏暗，但不影響陳文軒看清白字黑字。
不得不說，操刀主筆此狀的人很有水平，如此錯綜復雜的多個案子，挪到紙上后，條理清晰，脈絡明顯，且行文措辭十分簡練易懂，就是念給百姓聽，想必百姓們也能聽個明白。
逐字逐句仔細看完后，陳文軒久久無言，腦海里全是紙上的內容。
九年前，在距廣原縣西南數百里外的古商道上，盜賊團伙眾多，平日不僅劫掠過往商隊，還彼此之間黑吃黑。
其中有一伙盜賊約有八十號人，其頭目叫做熊初墨，這一伙盜匪行事殘忍，奸淫擄虐無惡不作，引得官兵頻頻出城剿匪。
這在同行之中引起眾怒，最后被多伙盜匪追殺，不得不逃進大山中。
等到熊初墨一伙人逃出生天的時候，原本八十多號人只剩下一半。
那天晚上，他們又冷又餓，一路翻山越嶺來到了寒月寺外。
熊初墨心一狠，帶著手下沖進去一陣砍殺，將原本在此清修的僧眾殺死大半，只留下少數卑躬屈膝求饒的軟骨頭。
他心想著他們現在實力大損，回古商道是回不去了，干脆先在寒月寺安定下來。
從此以后，這群盜匪改頭換面，穿上僧衣，白日假裝吃齋念佛，晚上酒肉葷腥。
在這佛門清凈地，壓根不存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欲望的溝壑無法填滿，那就愈發變本加厲。
寒月寺香火鼎盛，白白獲得大量銅錢，熊初墨便在后山崖洞下，起爐私鑄銅幣。
積累不少財富后，耐不住寂寞的他另一邊逐漸操持起老本行來，悄悄潛回古商道又拉起一支隊伍，劫掠到財物與女子后，偽裝成商隊，走山中商道運回寒月寺。
私鑄的銅錢是需要流向市場的，于是熊初墨開始在臨近的廣原縣城中物色合伙人。
經過威逼利誘，本地大族劉氏淪陷，暗地里與寒月寺狼狽為奸，通過賭場將假錢散播出去，同時回收官鑄銅幣繼續回爐重鑄。
短短幾年，劉氏參與其中的族人就已經被徹底腐蝕，更是養出了劉善虎這種惡勢力頭目來，搞得百姓怨聲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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