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衙斜對面的餛飩小店里,劉善宗低著腦袋坐在角落。
手上的勺子來回攪動碗里的餛飩,心思卻放在了店里其他人身上。
“老板娘,你這桌怎么裝柵欄圍起來了?”有食客好奇問道。
性格潑辣的老板娘,胖臉都笑成一團了,“這是老娘給知縣大人留的位置,大人上次來咱店里吃餛飩,就是坐的這里。”
“喲,老板娘你運氣不錯嘛,還能沾到文曲星的福氣。”有食客語氣艷羨,狀元郎不是文曲星下凡又是什么?
“現在連收保護費的都沒了,老娘就知道范大人是大青天。”老板娘的話很實在,當店里許久沒有潑皮無賴來搗亂,很難不讓人心情愉悅。
“有一說一,確實,自從大人把劉善虎那伙人抓進去,這縣城的烏煙瘴氣少了大半。”
“就是就是,等劉善虎掉腦袋那天,咱高低得喝幾兩慶祝慶祝。”
“同樂同樂。”
小小的餛飩店里,頓時響起一眾食客的歡快笑聲,相較于劉家村的沉重氣氛,如今縣城里大多地方都是這般喜氣。
善惡到頭終有報。
劉善宗默不作聲地喝完最后一口湯,結完賬后徑直走出餛飩店,他緊了緊棉帽,將耳朵裹了起來,穿過風雪來到縣衙大門前。
“縣團練使劉善宗,求見知縣大人。”
……
二打一,是目前后衙天井里的交戰情況。
蔣存孝聯手尉遲真,大戰陳嗣業。
既沒使兵器,也未搏命,總之有些雷聲大雨點小,在范云舟看來,這三個粗鄙武夫也是臭味相投才玩得到一處去。
起先蔣存孝得知尉遲真是國公之孫,自知身份低微的他,準備開溜下山去釣魚,但被陳嗣業叫了回來,還介紹給了尉遲真認識。
尉遲真一聽說蔣存孝能跟陳嗣業交上幾手,立刻將其說服,加入他正義的聯手對敵,盡管如此,還是很難占據上風。
劉善宗還是第一次來縣衙后衙,里面陳設老舊,地面也坑坑洼洼,并無他想象中的奢華。
天井下交手的三人動靜非常大,讓他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是他第一次在縣里見到如此好手。
但他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坐在走廊里的年輕人。
雖未穿官服,但淵思寂慮的范云舟依然有種泰然處之的氣勢,與以往劉善宗見到過的年輕文官很不一樣。
范云舟的身上并無半點盛氣凌人。
“縣團練使劉善宗,拜見大人。”劉善宗走到范云舟身旁,單膝跪地拱手道。
范云舟放下手中暖手的茶杯,轉過頭向劉善宗看去。
相貌平平,有著高山寒冬里常見的干燥且黝黑的皮膚,雙手布滿老繭,說他是地里的老農也差不多。
唯有一雙眼睛,還有著些許神采。
“你是劉善虎的親堂兄?”
“是。”
“你是來為他求情的?”
“不是。”
“那就是替劉氏來探本官底的?”
“不是。”
范云舟坐正身姿,猜錯其來意,讓他生出興趣來,“那你來做什么?”
劉善宗沒有半點猶豫,單膝跪地改為雙膝跪地,近乎以五體投地的姿態伏在地上,“小人愿投大人麾下,從此鞍前馬后,萬死不辭。”
到此刻,范云舟才真正審視劉善宗起來,他并未讓他起身,只是問了些問題。
“本官小小知縣,何以讓你來投?”
“小人賭大人他日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滿朝有權勢之人比比皆是,何必把寶壓在本官身上?”
“小人沒有門路。”劉善宗如實道來。
“這么說,本官是你退而求其次,萬不得已的選擇?”
伏在地上的劉善宗,額頭滲出細汗,“小人...非有此意。”
“原因?”范云舟枕靠在椅背上,下了幾日的雪不知什么時候竟止住了,陽光灑下,在積雪的映照下,要比平日明亮幾分。
“你跪在此處的原因是什么?”范云舟重復問了一遍。
“夏季時,小人奉命協助禁軍戍邊,禁軍小校命我等鄉兵跪伏在河中,以身做橋,讓那個八品文官踩在我們身上過河,那河并不深,都沒不到膝。”
言及此處,劉善宗抬起頭,“小人不想再被踩了。”
范云舟多少明白了,這是關乎尊嚴、權勢、以及野心。
“你若就在廣原縣,可能一生只被踩這一次,但你要是走出廣原,你還會被人踩。”
“你會被人踩,本官也會被人踩,你越往上走,踩你的人越多,也踩得越重,”范云舟直視劉善宗的眼睛,“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不被踩。”
“所以,這不是你的理由,或者說不應該成為你的理由,你應該想想,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劉善宗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到此時他才發覺,他一生都在隨波逐流,他第一次離開廣原前去溯寧府參軍,并未懷揣遠大抱負,他單純只是想討口飯吃。
當他摸爬滾打幾年,成為縣團練使,想的也不過是多攢些錢銀。
直到前去邊境協防,當他看見對他來說高高在上的禁軍將校在那文官面前卑躬屈膝之時,他覺得自己抓住了什么,或者說明悟了什么。
“想不出來就不要想,許多人活到頭都是昏昏噩噩,”范云舟偏過頭來,“起來吧,過完年再來找我。”
范云舟既沒答應,也沒拒絕,但劉善宗還是從他的自稱里聽出了變化,沉聲道,“謝大人賞識。”
“你回去告訴劉延翁,本官只針對作奸犯科之人,并非針對劉氏,現在牢里關著的,絕大多數都不姓劉。”
“小人明白,會將大人的話帶到。”
劉善宗離去,走出縣衙那刻,他感覺腳下的路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路,這種感覺就像是當年他背著包袱走出廣原縣的時候,迷茫與興奮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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