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里短地聊了幾句，裴鈴陪著奶奶，簡楠和李飛來到陽臺，點上根煙喘口氣兒。
就表象來看，李飛的奶奶看著活力無限，像是一個幽默風趣的小老太太，和我們在家周圍遇到的那種長輩并無差別，可是不斷傳來的咳嗽聲，和時斷時續的喘氣聲，是無法隱藏已經日漸離她而去的生命力。
這位慈愛的奶奶不想讓她的孫子，她眼里關心她的后輩擔心，這是很多人的共性，即使不愿意承認，李飛，裴鈴，甚至是簡楠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想起了剛才李飛的奶奶強撐著說自己已經好很多的場景，人到底為什么可以在經歷巨大痛苦后還仍然輕描淡寫地說自己沒事兒呢？
“李飛……”簡楠長長地吸了一口煙，然后吐出。
“嗯？”
“奶奶看著比上次更憔悴了。”
李飛震驚了一下，然后強顏歡笑地隨意地擺了擺手。
“哪兒的話，簡楠，奶奶好著呢？剛不還和你們開玩笑來著嗎？”
“醫生怎么說？實話。”
李飛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哎，啥都瞞不過你嘞。”
“但凡花點心思好好看看奶奶就能知道了。”
簡楠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年初的時候稍有恢復了，但最近又急劇惡化，雖然看著好像沒什么事，但隨時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李飛的眉頭緊鎖的可怕，本來就坐著的他埋住了頭“簡楠，我該怎么辦啊，我能做的都做了啊。”
語氣透著無奈，他不是不知道簡楠也不知道答案，他只是想要把這件事吐出來。
好一會兒，李飛站了起來，把煙頭掐滅了之后隨手丟到窗外的花壇里。
“放心吧，楠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奶奶會好起來的，我們也會好起來的。”李飛的眼神里黯淡無光，話語卻是平淡的像是他很堅信。
簡楠沒有回答，沉默地抽著煙，他想到了自己死去的父親，還有一個人，溫欣。
經歷了巨大痛苦的人為何能不停在痛苦里看開呢？
不，正是經歷了巨大的痛苦所以才會覺得無所謂了，那不是一種看開，是已經沒有力氣沒有欲望再去抵擋那份巨大的痛苦，欺騙自己已經成為繼續下去的信仰了。
如果不告訴自己“往后會變好的。”人到底能靠著什么支撐下去呢？
他恍惚間想起了溫欣關于她過去的輕描淡寫，落淚后的沉默不言，不再提起，其實二者是沒什么區別的。
“需要幫忙的時候就早點吱聲，哥們本事不大，能想辦法肯定會想辦法幫忙的，錢不夠的話我也能借到。”他長長嘆了口氣，“咱們不說見外的話，奶奶也算是從小看著我和裴鈴到大了，不是親奶奶也勝似親奶奶了。”
李飛淡淡地笑了笑：“楠大，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和裴鈴了。”
“飛飛，你和簡楠去哪兒了，快給裴鈴添點茶水。”里屋傳來奶奶的聲音。
“誒！不用奶奶，讓李飛歇會兒吧，我來就行了，順便我去洗點水果。”
“那怎么行，哪有讓客人忙活的道理啊，飛飛，飛飛……”
“來了，奶奶。”李飛回了一句，“奶奶身體不好，我累點沒事，只要她順心就好了，剛才的你在奶奶面前不要說。”
“我知道。”簡楠面無表情地看著李飛。
李飛苦笑著點了點頭，他就轉身走出陽臺。
裴鈴和簡楠正逗著奶奶開心，李飛退了出去，開始準備午飯，簡楠看到了，也跟出去幫忙，他不怎么會說話，所以這種事情交給裴鈴就好。
飯菜做好了后，為了照顧奶奶，李飛搬了個小桌子湊到奶奶的床前，然后幾個人圍著桌子開始吃飯。
“哎……”奶奶突然嘆氣道。
“咋了，奶奶，是飯菜不合胃口嗎？”簡楠問道。
“還行，就是啊……”奶奶環顧了屋子一圈，“這么多人，也沒個姑娘家的做飯一幫大老爺們下廚。”
“奶奶，想給李飛討媳婦啦！”裴鈴說道。
“想啊，咋能不想啊，奶奶還想抱孫子呢。”
“那你催你家李飛快去找一個。”
“這……”李飛支支吾吾道，“這種事情急不得，急不得，等奶奶病好了再說。”
“是啊，急不得，奶奶估計看不著咱家飛飛討媳婦嘍。”
聞言，簡楠和裴鈴兩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兩人對視一眼，眼里飽含悲傷。
“說什么呢？奶奶，等你病好了，到時候我結婚了，討個好媳婦兒還要磕頭孝敬您呢。”
“好好好，飛飛，你過得幸福，奶奶這輩子也就知足了。”
美好的憧憬總是安慰著人空蕩的心靈。
……
簡楠和裴鈴走在回去的路上。
奶奶很開心，這是真的，可裝出來的活力也無法掩蓋日漸離去的生命力。
兩個人都看的出來，所以在回去的路上盡是沉默，很憂郁，很悲傷，看著他們長大的奶奶正在逐漸離他們遠去。
風里夾雜著苦味，讓兩人不禁掖了掖衣服。
“裴鈴，晚上去喝酒吧。”簡楠有些痛苦地說道。
“嗯？”裴鈴在風里叼著煙，將自己的小辮子散下來理了理，又扎了一次。
“歡姐不是開了一家新店嗎？我們去捧捧場，剛開店，哪哪都忙吧。”
裴鈴想了想，回了一句：“好啊，那就去喝他個酩酊大醉。”
“灌醉我的不是杯中之酒，是生活之酒，既然如此，就讓我們醉倒在風里吧。”簡楠有些失神地嚷嚷道，他苦笑著。
風逐漸變大了，呼呼的直刺耳朵。
“好——”裴鈴扯著嗓子拉長了聲音，吼了出來，宣泄這對這個二逼世界的不滿，“喝個大醉，然后去他媽的生活。”
簡楠用看二逼的眼神看著裴鈴。
“什么眼神，快點，簡楠，你也喊！”簡楠要求道。
只消一個眼神，兄弟間那種惺惺相惜就體現出來了。
“幼稚。”簡楠笑了一聲，然后他快步跑到了裴鈴的身前，“去他媽的生活。”
壓力得到了釋放，二人頓時覺得好了不少。
兩人回到相逢書店，簡林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
簡楠很累，碰巧裴鈴在這兒幫著看店，他撐著頭靠在了收音桌上睡著了。
夢里，殘存的記憶開始逐漸涌現，他望著那個記憶里的天花板，和周圍破舊的出租屋。
男人女人的衣服散落在床四周的地上，空氣了彌漫著頹敗的氣息。
他叼著煙，身體滿是運動后的疲憊。
赤裸著身體的少女抱著他躺在他的身邊，呼吸聲很是均勻。
“還是那么心煩意亂嗎？”似乎是感受到了簡楠的不安，少女問道。
簡楠在夢里卻感受到了驚恐，他吐著煙，沒有說話。
“簡楠，給我唱首歌吧。”
簡楠撐起身子，把煙掐滅在了床頭柜子上的煙灰缸里，然后抱起扔在角落的吉他，坐在床頭。
“想聽什么？”
“《董小姐》吧，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就在哼這個。”
“成。”簡楠答了一聲，然后輕輕地撥動了一遍六根弦，感受了一下音準，然后開始撥動琴弦。
“……所以那些可能都會是真的，董小姐，誰會不厭其煩地安慰那無知的少年，我想和你一樣，不顧那些所以，跟我走吧，董小姐。”
少女抱著被子，靠在床頭，點上一根細支的香煙，輕輕吐出，閉上眼睛沉浸在了簡楠歌聲塑造出來的夢境之中。
“簡楠，我愛你。”少女微垂著眼睛，緊緊擁住簡楠，忽然說道。
“我也愛你，夏憬。”
相互袒露真心之后，兩人便又一次吻在了一起，又一次纏綿在一起。
夜晚的床是溫柔鄉，讓每一個失魂落魄的人找尋自己的歸宿，尋求自己內心的平靜，讓同樣兩個不安受驚的靈魂駕駛者名為“床”的船穿梭在夢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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